春寒刺骨犹甚冬。
清晨的靡靡小雨,飘落在森冷的甲胃甲片上,溅起蒙蒙的水雾。
清越的八角铜铃,在凄风苦雨中欢快摇曳着,发出悦耳的铃声。
干爽温暖的宽大车厢内,一尊不大的三足兽纹香炉,不断蒸腾着丝丝缕缕厚重醇和的香韵,驱散寒意。
陈胜微倚青铜凭几,双目微闭的安然跪坐,一袭宽松而挺括的山海暗金绣纹袀玄,好似绽放的浓艳鲜花般平铺在洁净的蔺草席上,配以一顶简洁方正的黑铁武冠,沉静之中见激烈
“她在吗?”
铃声摇曳的沉默之中,闭目养神的陈胜忽然开口,澹澹的问道。
侍卫长低低的声音从右侧的车窗处传来:“在”
陈胜微不可查的皱了皱英挺的剑眉,似是有些不悦,又似有些无奈。
他沉吟几息后,澹澹的开口道:“转道,走西城去王罢了,传令执戟郎,将晏清殿内公文封存,运送至观澜阁。”
“唯!”
侍卫长领命,按剑快步行至奔队伍最前方,以旗语下令。
庞大的侍卫队沉默而顺畅的改变路线,由北城直插南城抵汉王宫的路线,改道向城西行去。
而就在侍卫队原本即将踏入的长街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道披麻戴孝的纤弱身影站在雨里,神色凄苦的向着街头那条转向的玄色人龙依依下拜。
观澜阁,半开放的古韵静室之内。
陈胜脚踏洁白足袋的,斜倚凭几席地而坐,出神的凝望着室外的烟雨,装订精美的白纸公文倒拿在手里,身畔火塘上的陶壶“咕都咕都”的喷着热气
“你心乱了。”
韩非浑厚而温和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陈胜回过神来,没回头:“何以见得?”
仆人将韩非推到火塘的另一头,躬身退下。
韩非伸出手,一手解开火塘上的陶壶壶盖,一手翻出茶盏、竹瓢,从陶壶中舀出两盏黑乎乎的茶汤,拿起一盏递给陈胜。
陈胜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精准而娴熟的动作,接过细陶茶盏,轻笑道:“你越来越不像盲者了。”
韩非没搭理他,自顾自的端起一盏茶,抽动鼻翼轻轻嗅了嗅,面无表情的吐槽道:“好好的一瓮茶水,教你给煮成了茶羹!”
说是如此说,但他还是轻轻吹了吹热腾腾的茶汤,浅浅的抿了一口,顿了顿后,又道:“我这间小院儿,可不是出世的道场,挡不住你那些。”
陈胜不爽的斜眼看他:“你这张破嘴怎么越来越毒了?不会说话就别说,没人当你是哑巴!”
他二人相处的模式,已经跑偏得拉都拉不回来。
在晏清殿内时,韩非唯唯诺诺,陈胜说什么是什么的。
有旁人在的时候,韩非亦是毕恭毕敬,哪怕陈胜不在,对这其他人,他也决口不提陈胜半个不字儿。
可一到了二人私下相处之时,韩非就化身损友,哪壶不开专提哪壶的那种,每每一抓住陈胜的错漏之处就是一顿重拳出击,并且在与陈胜的交锋之中迅速晋级吐槽大师和大阴阳师。
事实证明,古人要阴阳怪气儿起来,的确就没后世那些大阴阳师什么事儿了。
明明是韩非从陈胜这儿学的手艺,他却在极短的时间内融汇贯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教会徒弟气死师傅!
就他那一嘴的典故和生僻名词儿,陈胜常常被他喷得一脸懵逼,回家后仔细一琢磨,才慢慢回过味儿来是怎么个什么意思,然后就越想越气、越气越想,彻夜不眠的调整状态、组织语言,誓要好好发挥、一雪前耻!
结果每个第二天雄心勃勃的去韩非一雪前耻的日子,都更加悲剧的梅开二度、耻辱下播
韩非微举茶盏,笑吟吟的向他示意:“你赐得嘛,大王!”
他说得是刺瞎他的双眼、斩断他的双腿,却意外令他说话不再磕巴这件事。
陈胜也实在是拿这头不怕开水烫的死猪没什么办法,只得无能狂怒道:“下次就直接赐你三丈白绫!”
“呵,你敢赐我就敢上你家门前上吊,看谁遗臭万年!”
韩非毫不示弱的。
陈胜登时就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那个要把眼珠子挂门上的伍子胥,就令吴王夫差被钉死在昏君的耻辱柱上两千多年。
以伍子胥和韩非之间的学术差距和地位差距,他要敢让韩非在他家门前吊死,鬼知道他会被史书编排成什么样子,挫骨扬灰鞭尸几千年!
“!”
韩非装模作样的一脸不屑的向静室外吐了一口并不存在的唾沫,然后神清气爽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陈胜,他已经拿捏了!
确定以及肯定,这个有着斑斓大虫的凶暴脾性与尖牙利爪的世之枭雄,实则却长着一副吃草的仁义肠胃和一颗与世无争的澹泊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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