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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山洞底下往上爬时我想起来一个问题:那白猫最后留了两口气,一口气用来签了一份契约,这个我大概能猜到。剩下的那最后一口气呢?

何老怪停下来说道:“你转头看看。”

我翻了个身坐在斜坡上,朝远处一看,顿时呆了!

山洞底下本来是黑的,但此时却像蒙了一层水光,点点波纹,圈圈涟漪,犹如被风拂过一样揉碎在一道安静的白光中。

那白光明而不亮,只照亮了洞底的那一小块地方。因此我们往上爬时并没有感觉到身后有光。

何老怪说,生于天地,复归天地。那白猫留着最后一口气,兵解了。

我明白“兵解”二字的意思,凝视着那团白光看了几眼,心里有些感慨。

“我能拜拜它吗?”

它替我消去了三十年的血光之灾,我忽然感觉应该表示一下。

何老怪笑道:“哟,这么快就开窍了啊!行,拜拜吧,不过小心着点儿,别滚下去了。”

由于斜坡太陡,我没法跪下,只好坐在斜坡上尽量伸长脖子低了低头,双手合十叩了叩首,心中默默悼念了几句。

何老怪笑着问我刚才心里念得是什么,我说我问了它一个问题:如果有人打你孩子,你会不会上来找他?

何老怪哈哈大笑,笑了几声后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中间还吐了口血。

我有些担心,问他是不是因为刚才泄露了天机,老天爷找上门来了?

何老怪说哪儿有那么快,老天爷现在正打呼噜呢,不信你听听?

我以为他跟我开玩笑,但仔细一听发现头上真有个打呼噜的声音。

我心里一惊,顿时明白过来,是那三个守陵人的声音,我们终于爬出来了!

……

何老怪胸膛上有个旧伤,以前有颗枪子从两块肺叶中间穿了过去。还好他福大命大,又有修为,自己给自己治疗了大半年,终于算是好了。

从那以后,便落了个咳血的毛病。一旦在粉尘多、阴暗潮湿、密不透气的环境中待上一段时间就会剧烈咳嗽,咳得厉害了就会吐血。

我说你咋不去医院看看?他笑着说没事没事,灌几口黄酒就好了。说完后还和我约了顿酒,说回去好好的睡上一觉,睡醒后一起找地方喝点儿,算是正式认识一下。

我欣然应允。但没想到躺下就起不来了,昏昏沉沉的像是鬼压床一样,一口气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醒来后第一眼,我看见那个萌萌的小东西正趴在我肚子上睡觉。肚子上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它饿了还是我饿了。

我揉了揉脑袋,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过了一遍,有种“爱丽丝梦游仙境”的感觉。那是上初中时从学校图书馆借出来的第一本书,看的如痴如醉,看完后还给自己取了个外国名字,叫做“爱斯基摩”。后来学了地理我才知道那几个字的涵义,心想当初幸亏没给自己取名叫“阿拉斯加”,要不然我得被人笑话一辈子。

何老怪的房门上挂着锁,人不在家。我闲得无聊,便抱着小家伙来到街上转悠,不知不觉又来了城墙根下,大老远就看见了何老怪。

何老怪蹲在城墙根下,屁股底下垫了两块砖,面前放着块破布,上面写着“麻衣神相”、“摸骨算命”、“奇门遁甲”、“不准不要钱”等一大串广告语。有个长的很馋人的小媳妇蹲在何老怪面前,何老怪紧紧攥着人家的手,面色凝重,吐沫星子横飞,时不时捏一捏那小媳妇的下巴,摸摸人家的脸颊。

那小媳妇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时不时皱起眉头发出一声惊呼,说话时声调总是拐来拐去的,尾音很长,听着像叫春的野猫。

约莫半小时后,那屁股紧实、线条流畅的小媳妇从包里掏出两张百元大钞放在地上,何老怪说:“潘小姐命里多金,这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福气来了,你只管收着便是。这是天赐之福,无需担忧。以后再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老道士乐意效劳。”

那姓潘的小媳妇连说了好几个“谢谢”,站起来抚了抚胸口,长长的吁了口气,开心的去了。

“啧啧啧,何大仙,你可以啊!既赚了钱又赚了油水,还趁机吃了顿豆腐,我有点儿羡慕你了!”

我把小家伙放在地上,那小东西像通人性一样,居然用两只毛茸茸的小爪把那两张百元大钞扒拉到自己屁股底下,坐在上面凶巴巴的盯着何老怪,发出阵阵低吼,像是在说:“我的!全都是我的!”

何老怪抬手将它扒拉到一边,骂道:“去你妈的,老子费了半天劲好不容易逮着一个,你还想黑吃黑啊?”

那小家伙料想是打不过他,一脸委屈的回到我脚下,站起来抱着我的小腿,像是让我给撑腰。

我笑了笑,抱起那小家伙,问何老怪道:“那小媳妇刚才算的啥?”

何老怪道:“还能算啥,发了笔横财怕没命花呗!被一个道上的大哥给看上了,又是送房又是送车,还给了张余额六位数的银行卡,让她随便花。”

“这不挺好的吗?”

“好个屁!你当大嫂是摆设吗?已经有两个女人被大嫂打断了腿,还有一个被驱逐出南方诸省,以长江为线,让她终生不能越线,否则就弄死她。”

我心说做大哥的女人真不容易,天天内忧外患的,多操心啊!

何老怪说这种事儿根本就理不清,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又不能劝人家从良,又不能叫人家去和大嫂硬碰硬,所以啊,这种事儿只能实行“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法子。

我心里一乐,继续追问下去。

何老怪说,我给她出了个主意,叫她先从大嫂下手,想办法成为大嫂的朋友、闺蜜,只要能随便进出大哥家里,那不就好办了吗?

至于以后,说不定哪天大嫂来了兴致,就把她喊床上去了。

我竖起大拇指赞道:“何老怪你知道的真多!真他妈缺德!”

……

何老怪挣了两百块钱后立刻收起摊子,说是时间到了,该下班了。

我说离天黑还早呢,你咋这么快就收摊了?

何老怪说你这就不懂了,我何大仙算命以午时为线,叫做“过午不卜”,过了中午就不算了。这叫做“饥饿算法”,你越不肯算,人家就会越想找你算。你如果天天蹲在这里,算一卦只能挣五块钱,呐,你看看那边几个,就和他们一样。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远处阴凉地里有几个摆地摊算命的,穿的都很体面,有人还戴了墨镜,也不知道是真瞎还是装瞎。那几个摆地摊算命的相隔很近,应该是为了争头顶上的那块阴凉。

几个人一字排开,像是在钓鱼。

何老怪说就是在钓鱼,但他们那种钓法钓不到大鱼,不像我,钓一条鱼能吃好几天。有时候运气好的话,还能沾点儿腥,那鱼还会回头,能接着钓好几次,跟玩儿一样。

收起摊子,何老怪很大方的说午饭他请了,去喝花酒。

我心说这大白天的去喝花酒,不大妥吧?这事儿不都是晚上偷偷摸摸的去吗?

何老怪又露出那种标志性的坏笑:“是桃花坞里的酒,唐伯虎亲自给题的词,不信你去看看。”

我心里松了口气,默念了两句“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再往后就不知道了。

走在路上,忽然感觉有点儿失望,心想我长这么大还真没喝过花酒呢。

……

桃花坞是个酿酒的地方,门口种了两棵桃树,一棵是假的,另外一棵也是假的。

或许是生意不好做的缘故,酒坊老板在旁边搭了两间板房,就是那种工地上常见的白色活动板房。

板房门口横着一个台子,是用退下来的破门板改的,上面放着几个大盆,一盆花生毛豆,一盆炸货,里面有小鱼、小虾、知了猴、蚕蛹、蚂蚱、蝎子等好多种东西,我不知道是一块炸的还是分开炸的。另外一个盆里的东西看起来很诱人,但我不认得那是什么东西。何老怪趁酒坊老板不注意用手捏了一块,不由分说塞进我嘴里,我只好硬着头皮嚼了嚼咽下,真香!

“这是酒坊老板的私家菜,鸡腰子炖黄鳝,大补!”

说完后又偷偷捏了一块,塞进嘴里大嚼特嚼,最后没忘记吮手指,发出滋遛滋遛的声音。

酒坊老板笑呵呵的迎上来:“哟,老哥有阵子没来了啊!还和以前一样?给你烤俩大腰子?”

何老怪也不避讳,从怀里摸出一张百元大钞拍在门板上:“烤六个,一个人仨!”

说完后从门板上拿了一个大碗塞给我,神气十足的说道:“想吃啥自己盛,管饱!”

那是我有生以来吃过的最饱的一顿饭,从中午吃到晚上,中间轮流溜出去蹲了个大号,回来接着吃。

何老怪说这是自助餐,十块钱两大碗,二十块钱五碗,五十块钱不限量。他给了一百,是最高档,得吃够本。

何老怪用剩下的一百块钱买了两坛子酒,是店里最好的,每坛二斤。

我说我酒量不行,顶多半斤的量。何老怪说你那是没遇见我,遇见我保准你喝到一斤以上。还说店里有个规矩,酒喝不完不能带走,可以存在店里,但是他怀疑酒坊老板会给客人私自换酒,所以必须得喝完才能回去。

于是,我们两个人推杯换盏,鸡腰子就黄鳝,鱼兵虾将紧随其后,蝎子蚂蚱鱼贯而行,花生毛豆屡屡客串……

从中午一直喝到晚上,喝到最后连酒坊老板也熬不住了,说你们二位继续,我先睡了。

何老怪等酒坊老板离开后,贼兮兮的说道:“这孙子终于撑不住了!我知道他在哪里埋了好酒,一会给他刨出来。”

那时候我已经出于半睡半醒的状态,那小家伙倒是精神头很好,一会儿叼着半截黄鳝放到我杯子里,一会儿又趁何老怪不注意往他杯子里尿尿。

何老怪也不气恼,指着板房墙上的一个破洞说道:“那里面的坛子多,去那屋尿去。”

那小家伙转头看了看我,似乎在征得我的同意。我挥挥手道:“去吧,小心别掉里面就行。”

于是,那小东西就屁颠屁颠的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叫我。抬头一看,只见何老怪趴在桌子上正往我嘴里塞烟。

烟是点着了的,我懒得动手,用嘴咬住抽了几口,顿时感觉精神了不少。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请你喝酒吗?”

何老怪问道。

我懒得去想,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他果然又说道:“我以前有过一个朋友,和你很像。”

“哪儿像?”

“说不出来,但就是感觉很像。”何老怪挣扎着坐起来,叹了口气,“或许是一个人过的时间太久了,看谁都像他。”

“他现在在哪儿?”

“他以前在雾凇道观里做道士,后来,雾凇道观里来了个不速之客,把他带走了。”

我心里一惊:“带走了?”

何老怪重新点了根烟,但没有抽,双手抱在胸前,目光僵滞,思绪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冬天。

那年冬天,雾凇道观来了一个疯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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