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芝雅闻言蓦地抓紧了笼在身上的狐裘,用力之大连她自己亦未曾发觉。秋剑离的话像是尖针又像是重锤般狠狠的砸刺在她的心上,令她一时间竟是有些喘不过气。那一句可怜仿若冥冥的咒言一般回荡在她的脑海,像是要刻印在她的心底那般她不想成为权力的牺牲品,她不想成为旁人茶余饭后所感慨谈论的可怜人。
“是可怜啊,都是些家世清白生的俊俏的美娘子,押解她们下来的兄弟心底都叹着呢……这些娘子若是不入宫,他们可一百个愿意娶回去。诶,怎么这些美娘子,就自己想不开入了这火坑呢?”听得秋剑离低声感慨,那被楚清和吩咐来照看兰芝雅的兵士亦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楚家军里非战时没那么多规矩,故而这兵士粗人一个也没觉着在贵女面前妄言有何失礼之处:“里头还有的是没落贵族之后,曾经也是名门世家的小姐呢!”
那兵士说罢不禁慨叹一声,秋剑离听后亦不禁无奈的摇了摇头,心道这可不是世事无常炎凉无道么?
夜已近深,寒意更甚,秋剑离沉疴在身最是受不得寒,此时寒意透骨而起,被冻坏的双腿便开始隐隐作痛。沉绵不断的痛令秋剑离眉峰一皱,他低咳了声,抬眼看了看逐渐汇集的重铅色浓云沉云倾轧遮天闭月,这天说变就变,方才还是冬季难得的晴雪之夜,现在却大有倾颓之势,可不恰似这变幻无常的玉京宫城么?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盛衰荣辱浮云尘泥不过一瞬之间的事儿罢了,生死面前,又何谈高低贵贱呢?到底不过是命罢了。”秋剑离轻叹一声,眸光一转又落回了那野地上。那处充当刽子手的兵士已站在那些女子身侧做好准备,只等楚清和一声令下便让这些可怜女子人首分家。而负责押解这些女子的副官又拿着一页卷宗行至楚清和身边,替楚清和充了监斩官之责。
那副官清了清喉咙,借着四周飘摇的火把微光皱着脸看着手中卷宗念道:“犯妇沉珠、秋娴意、杨陌青、淑乐……等九人,私结党羽、秽乱宫闱,现依遵大周律及陛下旨意,按律斩刑!”
”行刑罢。”楚清和敛下眸,素日自带三分笑意的面容上此时却如被冰雪封冻一般。她微微抬手,而随着她的动作,刽子手们也同时举起了刀。这些刀都是镇朔军中仿制北燕军所制的斩马刀。这些刀放在凉朔关,是砍向来犯之敌的,而今它们却对准了同胞弱女。
令人窒息的铁锈之气无形的蔓延在旷野之上,楚清和定定的看着那寒刃流光,却是几欲作呕。她不知自己此时心底究竟是作何情绪无力、屈辱、痛恨、后悔等等情绪杂糅在一块化作滔天巨浪拍击在她即将崩溃的理性上。沙场血腥犹若人间炼狱她亦不惧,但为何此时,她却难受的连呼吸都是那般痛苦?那些情绪就像是一只大手,要把她的胸腔和心脏玩命的揉捏挤压。
可她的举起的手只是在空中微微一顿,旋即便利落挥下。
与此同时,在听到副官念出秋娴意三字的秋剑离却是一愣,他猛地想起,自己堂哥的独女便叫娴意!当年秋氏被抄,堂哥一家自是没有幸免,堂哥堂嫂及妾室和庶女皆被押解进京,而途中堂嫂病逝,堂哥被入京后被判秋后问斩。而那妾室被判了流放,从此不知所踪
一个可怕的念头蓦地如破土的野草般自秋剑离的内心疯狂蔓长而出,他顿时手脚冰凉,巨大的绝望感再度包围了他。他忽的转头问那随侍兰芝雅的兵士,语气中的慌忙连他自己也未曾发觉:“那个……秋娴意是哪一个?”
那兵士听得军师发问,一面心下也纳闷怎么军师突然问起这个一面抬手往斜前方一指:“左起第二个就是……哦对了,她就是那个没落贵族小姐呢!只可惜卷进了这等腌臜事儿中……”那兵士说着一顿,像是忽的想起什么来似的:“诶,说起来她的姓倒同军师你一样。”
这兵士话音刚落,秋剑离与兰芝雅便见着不远处的野地上寒光骤落,那一瞬间秋剑离只觉如浸深海,他只觉眼前一黑耳内响过一声尖鸣便再也听不见看不见任何事物刀刃触地的沉闷声响、骨骼迸碎的脆响尽数淹没在啸响鬼哭的风声中。等他恢复五感,却好似已恍若隔世,天地唯余风声低回呜咽。
兰芝雅的身子摇晃了好几下,最终是躬着腰掌着雪松牢牢的站稳了。她捂着嘴好像是在强忍着干呕,身体分明难受到了极致,但眼中却干涩的一滴泪水也流不出。
秋剑离张了张嘴,却是半晌发不出声。他看见滚赤的鲜血晕浸在雪地之上,白色的热气袅娜而散,一团团赤红联结晕染,盛大的像是在凛冬之中绽开了世间最为绚烂华丽的花。积压的沉云终于不堪重负,鹅毛般的雪终于在此时纷纷扬扬的落下,却在接触赤华艳团时融散无痕。秋剑离明白,再过不久,雪就会彻底掩埋这诡艳的花团,就好似她们从来不曾存在过。
枯草和着雪花翻卷飞舞而过,秋剑离终于能出声儿,他嗓音有些微哑,似像是受了风寒一般:“那个秋娴意……是哪儿的家族的小姐?”
秋剑离想他自己不该多问,或许这个枉死的秋娴意只是一个同名同姓的巧合呢?毕竟自己堂兄的妾室被判了流放,这个女儿应该是被充作官妓或是也跟着流放去了,无论如何,总该是还活着想来秋氏当年是以谋逆罪论处,如此不清白的家世,一个罪臣遗女,又怎会有机会入这宫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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