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这宫城之中,从未有人无辜。”萧锦棠一面敛下眸底晦暗一面抬步便往山下走去。山风将满山的风灯吹得飘摇不定,跃动的光影在他面上明灭,像是为他铸上一层将凝的铁面。楚麟城亦步跟上萧锦棠,然走了一段路后,他却见萧锦棠并未走上回禅宫的山道而是转脚便往山下走去时,便明了萧锦棠竟是要去观刑!
思至此处,楚麟城正欲出言劝阻,却听得走在前方的萧锦棠似明了他心想若何一般冷肃出言道:“这些血,是孤必须得见且铭刻在心的。麟城,你难道不是这样想的么?你为何去送她们最后一程?是因心下怜悯、负罪、亦或者是其他什么?”
楚麟城闻言心下一震,半晌后他才苦笑一声。他侧目远眺,只见骤起烈烈长风回卷山间,然半山腰上的夜宴台上依旧长明高烧如燃永昼:“山上盛景不休,山下却冤屈泣血。锦棠,我有时会忍不住去想,自己究竟在守护些什么。我楚氏镇守北疆五百载,见了大周无数好男儿皆埋骨边境魂难返乡……如此牺牲,为得是百姓不受战乱之苦,不为战火流离失所、故土不为外敌所践踏、女子不被外族所凌辱……”
“我还记得我十一岁时第一次跟着父亲上战场,那年的冬日也如今年一般格外的寒冷。北燕人冻得受不住,星夜奔袭劫我大周边城。然我大周守军早有防备,面对北燕人的奔袭自是守城不肯迎战。然谁也不曾料到,那群饿疯的北燕人见守军不肯迎战便退占至觋山山脉中,趁百姓连夜出城避难时往城中抛滚火箭与火球以焚城之策逼得守城将士开门迎战。”
“然在平原山地之上,大周步兵又怎战得过生长于马背上的北燕骑兵呢?父亲得知军情后,亦是连夜率楚家军去支援。我以为我功夫不错,非要跟着父亲一同去。母亲自是执意阻拦,但父亲这次却并未听母亲劝阻,而是带上了我。我那时还扭着父亲,说着要入先锋营去拔个战功回来。却不想方至战场便吓得发抖……城墙以北的觋山山麓到平原的地上,尽是死人。”
“那夜雪大如席,可城外雪地尽染血红。哪有什么积雪之地,只有血色凝冰一地。援军赶到时,双方还在交战,我大周守军兵力不足,为了掩护城中百姓自南门避难,只能列成方阵挡在城门之前。那时父亲对我说,麟城,你好好记住这一幕。如果你怕了,就回头看一看,你不上去送死,那死的就是你身后的人……你身后,是你的同袍战友,是大周的无数百姓千家。”
楚麟城说着不自觉的握紧了拳,他的嘴唇颤了颤,满腔的愤懑与无力不甘尽数自齿缝间逼出:“但为何,我所护的国与家,内里却是这般的人吃人!”
“从来是社稷安抚臣子心。”萧锦棠没有回头,回答的声音却冷定如寒铁:“麟城,你不是早明白自己护非所护,才与孤定愿还这天下一个河清海晏么?你为何留在这朝堂?不就是要为天下出仕,替百姓千家拔除蛀在大周血肉里的蛆虫,让自己护的值得么!”
萧锦棠说着猛然顿住脚步,转身向着楚麟城扬袖怒声如似咆哮:“既然明白了那就去做!低头看看我们手上的血吧,再看看你与我身上的、这些庙堂公卿贵族身上的轻裘缓带……这哪一件不是以血织就?既然这大周国况已如熔炉地狱,那就改变它!孤读书不多,但却明白任何变革的代价都是惨烈的”
“壮烈的血也好,无辜的血、冤屈的血也罢,哪怕是你我的血,这也是必然的代价不破不立,孤要亲手结束这些混乱与腐朽,还你一个值得守护的家国,还这天下,一个真正的清平盛世!”
萧锦棠昂首而言,浓翠的瞳中如燃灼粲星火。楚麟城怎么也没想到,他的不解与迷惘竟是被一个比自己小了近七岁的少年一语而破,他想自己必须重新认识萧锦棠了,他从来都错了一件事,便是潜意识中还因萧锦棠的年龄将他当做一个需要依靠自己的孩子。可萧锦棠是个真正坚强的人,分明身在无间,却从未沉沦于绝望,他的选择,只会是将地狱粉碎为天下撕开一条生路。
楚麟城大力的拥住了萧锦棠,如同拥抱死战过后的战友一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萧锦棠忽的握拳用力锤了一下楚麟城的后背,楚麟城松开了他,却是抬手握拳与萧锦棠的拳头撞在一起,定声道:“这样才对,下山路滑,需要我背么?”
“你这是把孤当小姑娘了?”那萦绕在二人心头不散的郁结之气在这一拳的碰撞中尽数消散,萧锦棠没有多说,转身便往山下快步走去。楚麟城见了,心下失笑之际却忙再度跟上。两人年纪皆轻,脚程自比那些行动铺张的贵族快上不少,饶是二人在途中耽误了些许时间,已快临至山下时,方见着早行他们一会儿的楚清和领着一队兵士正押着那些女子们方至眠龙山脚旁的野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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