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福禄闻令不由心下暗惊于萧锦棠的决断。他虽不解叶素痕来意,然却知萧锦棠现在选择不要声张的确是上上之策——毕竟叶素痕是西魏的容王,如今恰逢与西魏维系邦交之际,无论叶素痕出于何种目的潜入东周皇宫,在未清来意之前切不可意气行事……即便叶素痕是为行刺而来,但比起将之恶行公诸于世与西魏交恶,瞒下此事从长计议显然更为稳妥。
见着福禄带着蘅皋与翩鸿掩门退下后,萧锦棠才抬眼看向死死盯着自己的叶素痕。他的目光落在叶素痕虚卡住沈揽月脖颈的手腕,却是拊掌而笑:“容王殿下好兴致,只身几番潜入我大周皇宫……这一腔孤勇,不知孤是该赞赏,还是该嘲讽呢?”萧锦棠说着一顿,丝毫不掩浓翠的瞳中的揶揄之色:“只是殿下可能想错了某些事儿……孤这皇宫可不是什么街坊菜市,任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上次你掳走了孤之皇妹,这次是要掳走孤的皇妃么?”
“陛下既已知晓本王身份,又何必多问?若不能管好自己的嘴,便算不得一个合格的刺客。”叶素痕回以冷笑,并不打算回答萧锦棠的问题。他夹挟着沈揽月往门侧挪了两步,尽量离楚麟城远了些:“这次是本王失算,毕竟谁能想到,东周的皇帝陛下,竟是个来见女人也会带着忠犬的孬种呢?只是月……昭仪娘娘金枝玉叶,陛下若是怜香惜玉,便该知楚少帅的剑再快,也快不过本王的手。”
“可容王殿下也知,若是放你走了,孤这颜面可就是彻底扫了地。”然萧锦棠只是眉峰略略一蹙,像是没听见叶素痕的讥讽挖苦。他唇畔笑意戏谑语调遗憾:“殿下难不成自觉可以带着孤的皇妃自麟城手中全身而退么?若是想拿着揽月表姐的命来胁迫于孤,那明日孤于宫中遇刺,昭仪护驾而亡的消息便会传至天下人的耳中。这般以来,倒也算是成全了沈氏忠烈满门之名。”萧锦棠语调闲闲,好似自己的妃嫔被劫持与己无关一般。
他说罢便旋身退坐于堂间主座之上,又从容的替自己斟了盏茶,浅啜一口后方抬眸望向怒相尽显的叶素痕:“早听容王殿下轻功绝世,可想来带着人走委实累赘……您请自便。”
“你!”叶素痕见得萧锦棠这般根本不将沈揽月的性命放在心上的态度,顿时怒由心生,他眼中的杀意再掩饰不住,指节亦因愤怒止不住的颤抖。他心道沈揽月当真是将一颗赤忱忠心错付了——叶素痕知晓,后宫之中真情难求,可就算帝妃间没有丝毫男女之情,然亦因其家族的效忠也要对沈揽月敬爱有加。可哪知此人竟是无情无义至此的混账?!这种人,怎配的上揽月?!而他叶素痕,竟要把心爱的女人让给这种人?
杀意已盈于睫上,就在叶素痕正欲向萧锦棠出手以换的楚麟城分神时。那端持茶盏的少年帝王却幽幽一叹,游移在叶素痕与沈揽月之间的目光竟平生出几分不符合他冷厉眉眼的怅惘:“这般剑拔弩张的,又是何必呢?”萧锦棠放下茶盏,低声道:“麟城,收手罢。”
“是。”楚麟城应了一声便收剑回鞘退至萧锦棠身侧,他眉目低垂,似看不见叶素痕与沈揽月眸中的诧异。作为知晓叶素痕与沈揽月部分旧情与了解萧锦棠今日来此本意之人,他大致能估测出萧锦棠的想法与打算。
如他所料一般,萧锦棠神定自若的向叶素痕伸出手,竟是虚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容王殿下,不若坐下谈谈罢。你这般劫持着揽月表姐,难道不心疼么?”萧锦棠说着一顿,轻描淡写的将那个沈揽月竭心隐瞒的秘密挑破:“你不就是为了带她走才来的么?”
“你……”叶素痕闻言心下震动一瞬,在一瞬间他甚至怀疑是萧锦棠是故意使诈,想借此机会在沈揽月身上大做文章才瞎猫撞了死耗子一般猜中了真相。毕竟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女人于他人有染呢?可旋即他发现萧锦棠目光平静,甚至在看向自己时还带了几分疑惑:“怎么?难道是孤说错了么?孤早于眠龙山时便知你二人相识,却不想殿下会择今日冒昧前来……你们二人的事,孤只听旁人说了个大概。若容王殿下今日不来,孤今日前来之意,也是想与揽月表姐谈一下这事儿的。”
萧锦棠倒也没隐瞒自己来意,然见少年帝王这般坦然从容,叶素痕思量片刻,终是放下挟住沈揽月脖颈的手。他轻轻松开沈揽月,眉峰一皱道:“是本王心慕揽月姑娘,故此……”可还没等他说完,便觉手腕一紧,原是沈揽月忽然间握住了他的手腕。出乎他意料的,沈揽月亦是平静且坦然的直视着萧锦棠,她盈盈行礼,气度高华优雅:“是,臣妾早已与容王殿下两情相许。臣妾意愿入宫效君,的确是为求得聘礼之中的引瑰返魂丹为素痕疗伤。”
“原是这般啊……看来揽月表姐亦是性情中人,竟是为了容王殿下才愿孤身入这宫闱险局。此情此意,倒让孤心生钦佩了。”萧锦棠眸光一沉,旋即露出了然之色。他转瞬之间便敛去眸中心绪,微微一笑间又抬手示意沈揽月免礼:“表姐不必多礼,容王殿下也请坐……时局既已如此,倒不妨先饮一盏热茶。”萧锦棠说着看向楚麟城:“麟城你也坐,孤记着今日明毓皇妹送了揽月表姐新制的花茶团,一会儿就让麟城为我们点茶几盏如何?”
沈揽月听得萧锦棠之言,顿时闻弦歌而知雅意:“臣妾这就去取茶具,陛下请稍待片刻。”
沈揽月说罢便告礼暂退,见得沈揽月离去,叶素痕看着主座之上斜倚软枕的萧锦棠心中却是百味杂陈。他犹疑片刻,终是上前两步对萧锦棠躬身一揖:“今日是叶某情急唐突,如此多有冒犯得罪,还请陛下见谅。”他说罢抬手轻揉面颊,不多时便见着几块近肤色犹如蜡质的块状物被揉搓而下,而后他张嘴,又将口中所含棉块吐出。不过瞬息之间,便将那长相平庸的侍女便还原出本相的英挺俊美。
萧锦棠见状不禁目露惊奇,这叶素痕的易容术竟与柳言萧的面具易容大不相同。这等易容可比面具来的更为巧妙精致,难怪自己直视其容颜时也没觉有任何异常端倪——只可惜现在叶素痕还穿着一身小了不少的侍女装束,便是穿着长裙,但那小腿却尴尬的露了一截儿在外面。这本是俊美风流的男儿,现下却硬塞进女人衣服里,那陡然拓宽的锁骨与挺胸时直欲撑裂衣襟的胸肌。让人见了只觉说不出的滑稽。
楚麟城见此情形是不着痕迹的偏过了头,萧锦棠瞥了他一眼,心知他定然是在窃笑——只可惜现在自己是必须得强绷着面子的,若是自己情不自禁,那也别怪叶素痕恼羞成怒了不是?思至此处,萧锦棠只得佯装喉咙发痒低咳了声后才道:“孤久居深宫,却仍听得宫人所言容王殿下乃一代英杰。今日唐突一事是因揽月表姐,那敢问之前劫孤皇妹又是为何?且皇妹被劫至今已近一年,那我东周又有何要物,能值得让容王殿下逗留近一年而不思归国呢?”
“方才揽月不是说了么,叶某前来东周,只是为了寻药疗伤罢了。而明毓长公主一事,是叶某为脱身以防万一的无奈之举……这一点,请陛下容叶某致歉。”叶素痕微微别过头,似是不愿提及西魏内政详情。
萧锦棠闻言却是略略一挑眉,他轻点桌案,笑意晏晏:“殿下若是伤重为了寻药,大可递派西魏国函求取。我大周素来与西魏联络邦交,若是一颗药能换的两国邦交友好,孤又怎会吝啬于此呢?”萧锦棠说着一顿,然眼神却逐渐沉冷下来:“怎么,都这时候了,容王殿下还要卖关子么……孤虽居深宫,可这天下人皆知,容王殿下那传说一般华美的身世。渡海归国,又为西魏陛下的左膀右臂……可这算算时间,好似孤之皇妹被劫不久,西魏陛下便龙体抱恙难以上朝。”
“在这节骨眼儿上,殿下却不在西魏辅佐皇兄,反倒是来我大周做一回梁上君子。只怕不是为了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而是你根本回不去吧?”萧锦棠说着眼风一凛,不紧不慢的撕扯开叶素痕兀自强撑的表面从容:“若你还是昔日的西魏容王,知晓揽月表姐身份后,大可以和亲之名下来国函风光迎娶之。今日这般冒险欲带其私奔,更恰印证你如今落难失势一事。这事已至此,容王殿下还是不愿与孤坦诚相待么?”
萧锦棠说着又往身后软枕上靠了靠,若不是他那双浓翠如墨玉般的瞳隐露锋锐,这慵懒神态让旁人一瞧,只当是一只养尊处优的矜贵猫儿:“孤的意思是,两国素来交好,容王殿下是一心忠君之人,有何难言之隐不妨直说……如今我大周亦欲与西魏定续盟之约,若是西魏政乱,那这外交之策,可不是定错了人?再说谁都有失意之时,难道容王殿下,便没有东山再起之念,甘愿眼睁睁的看着江山旁落他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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