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有雨。
一场秋雨淅淅沥沥,下了三四天,令本就谈不上繁华的惊神镇,愈发清冷凄凉。即便是往常最热闹的天街地段,也死寂无人,簌簌雨声细微可闻。
黄昏时,天色阴得紧。
清一色黑灰墙瓦的两排商铺,俱被笼罩在寒雨中,气氛肃杀压抑,仿佛是给哪个死者默哀送葬一般。
街巷深处的药铺里,掌柜陈雄躺在榻上,快要死了。被病痛折磨多年的他,油尽灯枯,此时的脸色犹为平静,盯着陪在榻前的儿子陈醉,那双浊眸在幽暗里闪烁,噙着诡异的情绪。
“你到底是什么人?”
弥留之际,他终究还是说出了心里的疑惑。
其实在一个月前,他就察觉到了,儿子陈醉似乎有些不对劲。
小醉以前很健谈,出了名的嘴碎,碰见谁都能尬聊一阵。最近,他虽然还是那样伶牙俐齿,热情却衰减了许多,不再频繁地跟人搭讪。
会说话跟爱说话,是两码事。
另外,儿子以前脾气急躁,看书时总是一目十行,不过脑子,恨不得一口气翻完。但这个月里,他常坐在后院,捧着一本枯燥晦涩的《隋志》,静静发呆;
最奇怪的是,最近这段时间,他经常被镇上邻居们看见,独自四处逛荡。说是无聊解闷吧,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又不是瞎逛,有点像在找东西……
陈雄行医多年,心细如尘,儿子这一系列微小而反常的举动,当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原先他安慰自己,儿子转眼间已经十八岁了,性格变得沉稳下来,这是年轻人成长的表现,自己应该高兴才对,没必要疑神疑鬼,胡思乱想。
然而今日,眼看他寿限将至,从小相依为命的儿子,却静静坐在旁边,神色淡然,看不出半点忧伤,哪还是往日那个孝顺懂事的小醉?
很明显,真相只有一个。
眼前这个少年,已经不是陈醉本人了!
可这副音容面貌,的确是儿子无疑,怎么会认错?
陈雄不想死不瞑目,大概是回光返照的缘故,此时他的头脑异常清醒,忍不住开口发问,想弄清隐藏在儿子身上的谜团。
在他对面,陈醉正襟危坐。
这少年身材精瘦,生得不算英俊,胜在五官匀称端正,眉眼清稚有神,透着一股隐约可见的灵性。
像是预见到“父亲”要辞世,今日清晨,他换上一身白袍,跟这丧事刚好应景,但在阴暗的屋内,显得明净生辉,又格格不入。
“什么人?”
被“父亲”一语拆穿,他并不惊讶,神色微嘲,“一个死里逃生的人!我遭遇杀劫,只剩残魂隐遁到这里,借你儿子的肉身重生。这么解释,你能不能听懂?”
他懒得再忽悠这个将死之人,继续演下去的话,那就得真的当儿子哭丧了,还不如说出真相,让陈雄死个明白。
今早,他用前世精通的推衍之术,反复演算过三遍,确定陈雄真的寿数已尽,并非装死引诱自己,也不会存在新的变数。
“残魂?重生?”
陈雄眼神迷茫,不明所以。
这些词汇不在他能理解的范畴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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