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五卷:稚子再醮明珰脆14(1 / 2)可可以力更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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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英俊的男人,这样深情地倾诉衷肠。任何女子都吃不消,人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林映月,在他们看来,已经沦落到翻垃圾箱的小姑娘接下来恐怕要泪奔。

月儿倒是没泪奔,但戎乃风的一番肺腑之言亦是让她百感交集泥沙俱下,经过一段心头撞鹿的剧烈起伏之后,她冷静了下来,他和她之间,不仅隔着伦理的天堑鸿沟,还横亘着当年那场暗算失贞的迷雾,前者或许可以跨越,可后者呢?

茹晓棠受审时的话语浮在心头——

「冀先生正是在戎三少爷的启发下,才想到利用你去离间四爷和澹台的。」

「是戎三少爷急于和你退婚算计了你!」

「……」

她呆呆地看着三少爷的眼睛,无意识地出声了:“戎先生,去年的七月初九,那件事,是你授意的……”

戎乃风眼中掠过无法掩饰的痛楚,他一时无言,茫然地看着她。

外面下雨了,蚀花玻璃的窗上流着细细的雨水,黄浦江上的汽笛声闷闷地由窗户缝隙钻进来,他的心一点着落都没有,终于黯然道:“不是我授意,但是,我本来可以阻止,临阵却选择了漠然……一念之差,悔不当初。”

前半句话让月儿稍感慰藉,不是他授意,否则她既无法原谅自己对他的那段盲目信赖,也无法原谅他的不择手段。但后半句是什么意思?

当然,她不能继续追问下去了,周遭嘈嘈切切,她和他,今天已然是出尽了风头,不论是前尘旧事,还是师兄疑云,都不是在这种场合下可以谈论的。

围观者眼目灼灼地盯着他和她,戎三少爷不尴尬,尴尬的全是她。

一切都可以从长计议,而现在,她最紧要的是赶快摆脱这种被围观的境地。

“戎先生,您我没有那种可能,请不要再说了。但有件事体需要请教,回头免不了要去叨扰,现在我还有事,失陪。”

此言一出,围观者炸了锅,林映月拒绝了戎三少爷,难道这件事就这样戛然而止了?戎先生不该迎难而上吗?

他们紧盯着两位主角——高大的男人、雪白的小姑娘。他俩太漂亮,漂亮得旗鼓相当,背后的雕花玻璃上细雨微微,硬生生把他俩衬托为一幅静物写生画。

但故事确实要暂停了,围观者期待中的桥段不会在这里上演,适可而止的道理戎乃风不是不懂。

他道:“我唐突了,抱歉。”

他把那两张名片给月儿。秘书适时地过来递上大衣,并提示说工部局的宴会要迟到了。

保镖和穿着白色制服的饭店马仔开始疏散围观者,楼梯很快清出一条通道,月儿先行,戎乃风在后,随从逶迤跟进,在众人意犹未尽的目送下离去了。

·

从华懋饭店离开后,月儿心神不宁,三少爷那番真情流露萦绕心头,拼命克制都无法消隐,仿佛有着强大的侵略性,排山倒海地挤走其他思绪,意图占据月儿的全部身心。

这样下去很糟糕,月儿逼着自己忘却,加快脚步往前走,细雨微微,她也不想停。刚才从华懋饭店出来,三少爷提出让司机开车送她,她拒绝了,他们约好明天上午在字林西报大楼隔壁的白俄咖啡厅见面,而今日她跟学堂已经告了全天的假,眼下无事,只好回家。

到家后雨停了,刚在闺房的书桌前坐下,姆妈进来了,说两个月没给映星寄生活费,再不寄恐怕就在北平讨饭了,姆妈把怀里一轴古画交给她,嘱咐她出去当掉,但不要当在近处,远远寻个当铺,省得街坊邻居又讲闲话。

姆妈不愿交给阿绪去办,说:“伊那张嘴啊,每次当当回来,都恨不能叫弄堂里的宁全晓得。”

其实自从父亲下课并被称作汉奸后,街坊邻居的闲话从没断过,即便处处小心,也躲不过非议。月儿不以为意,接过画轴应下了,她思索记忆中的当铺,最终决定去陶而斐司路试试。

陶而斐司路是一条弧形街道,马路蜿蜒曲折,她一路寻找当铺、一路提防着随时有可能拐出来的洋车,当终于看到那家名为裕兴和的当铺时,却意外地看到一个久违的身影,是茹晓棠。

月儿一怔,没想到茹晓棠仍在上海,前几天从红宝石西点店得知老绅士一事后,她本是有心找茹晓棠打探一下救国社,看有无此人,但想到茹晓棠受审第二天就已经在筹备着离沪,便以为她早已逃出上海,而今日所见,竟没想到她如此胆大,滞留这么久,不怕救国社灭口么?

她脱口欲要唤,但又止住了,跑当铺的人最忌给人撞个正着?想了想,决定还是等她出来再招呼。

多日不见,茹晓棠瘦得非常厉害,脸色蜡黄,几乎全无少女的风采。

这种状态让月儿很是骇异,而她不晓得的是,茹小棠这是自食其果。

说起来,茹晓棠落魄至此的起因着实荒谬。之前阿来刺杀杜某,因为时间紧急没顾上确认对方死亡就匆匆逃离,全然不知后来发生了‘月儿救杜’以及‘脱险送医’的事情。

而冀先生那边急于从司马手里拿到钱,等不及进一步确认,就告诉司马说杜某人已经生命垂危必死无疑。司马信以为真,承诺翌日便给救国社注入资金。

此消息一来,吴蔓莉茹小棠沸腾了,之前穷得半死,现在终于要有钱了。

然而,穷不可怕,可怕的是薛定谔的有钱。茹小棠心想总归经费第二天就要下来了,那就买买买呗。

她虽说穷得捉襟见肘,但之前为了刺杀杜先生而接近奈司司,连着冒充了几天银行家千金,内衣烂得不得不用曲别针固定,头面戴着租来的金银首饰,在那珠光宝气的地方跟阔太太们搓了几日麻将,愣是把她的心给养高了!

对,是心高了,不是贪了。

心贪的人还知道省钱,心高的人自命不凡,容易陷入消费陷阱。之后一听大笔经费要下来,忙不迭地就把家里用来兜底的钱都取了出来,跑到永安公司买了一套首饰来妆点自己。

然而在被多巴胺充分滋养了不过两个钟头,当日中午,满大街的号外都在说杜某遇刺获救的消息,转而司马跟冀先生翻脸,经费再次化作泡影。茹小棠骤然从云端摔落,整个人连气带失望,再加上第二日一大早被月儿骗到地窖审讯,不仅证实了自己是叛徒,而且还被迫把欠月儿和阿绪的钱全部清偿了,之后,随着钱袋的迅速干瘪,她自己也干瘪蜡黄了。

月儿虽然不知此番缘由,但看着茹小棠跟当铺伙计讨价还价的狼狈样子,她不由的有些恻隐。

等茹晓棠拿着当票和钱出来,往前走了一段后,她才轻轻跟上去,唤声“晓棠”。

茹晓棠回身,看到月儿的瞬间下意识把当票塞进袖口。

月儿走上来,关切道:“晓棠,侬怎么还在上海?”

茹晓棠左右看看,没有可疑之人,低声说:“月儿,侬怎么在各点?”

月儿不掖着,说:“姆妈让吾来当当。”

茹晓棠见她如此坦诚,倒说不上什么来了,拉起她的手便走。说:“各点不是讲话的地方,家里去。”

二人一面走,一面留神周围,穿过两道宽街,来到一条弄口有弧形拱梁的里弄,茹晓棠租住的房子紧挨着弄口,二人蹑足上楼,进了亭子间。

茹晓棠说:“原来的地方不能住了,前些时搬过来的。”

不用她多解释,月儿也晓得必是为了躲避救国社的追杀而搬家的。

屋子逼仄,像一个破旧的船舱,铸铁的窗格锈迹斑斑,空间里有蚊帐的霉味,茹家姆妈偶尔传出咳嗽声,母女二人依旧是用花布帘子隔开里外间住着。

“坐吧,家里没热水,就不给侬倒了,也不怕侬笑话,吾现在是穷困潦倒,连去老虎灶买壶热水都没的铜钿。”

茹晓棠唉声叹气,先到床沿上坐下了。

“晓棠,侬不逃路是撒打算?”月儿低声道。

“不用压低声讲话,她聋了,什么都听不着。”茹晓棠道。说的是她姆妈。

月儿一愣,“怎么会!”

“高烧,没钱,烧聋了!”茹晓棠摆摆手,不愿再提,但她眼圈红了。

月儿恻隐难过,一时之间连话都讲不出来。

她这段时间深受贫穷的蹂躏,才真正能共情穷人的无奈。

但她身无分文,除了唏嘘喟叹,浑不知如何帮忙。

二人良久无言,半晌月儿才轻轻道:“晓棠,救国社不会善罢甘休的,侬还是尽早离开上海为好。”

茹晓棠的脑袋靠在黑铁床架上,目无焦距地望着空气,摇摇头,说:“走是要走的,但现在不是时候,我得拿到钱……”

说到这里她忽然坐直了,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月儿的目光早已变得惊疑不定,“晓棠,侬是不是做傻事了?”

茹晓棠先是遮掩,后来没用月儿如何打探,竟自行讲了出来,因为她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有危险,希望到时能得到月儿的帮助,去求四爷搭救她一把。

原来,那天被月儿审讯之后,茹晓棠左思右想不甘心一穷二白地离开上海,她想到一个招,义无反顾地实施了。先是匿名向杜公馆举报了冀先生一党,导致救国社差点被一锅端,冀先生和阿来逃脱,连夜设法离开了上海。接下去茹晓棠给富商司马玦写了一封匿名信,索要现洋一千块,司马若是不允,她便向杜公馆举报其授意救国社实施暗杀行动的真相。

但此信寄出已经一个礼拜的时间了,司马玦毫无动静,昨天有个信差骑着车在弄里来回打量,她怀疑是自己暴露了,搞不好这是司马派人在找她。虽然不确定是心虚导致的疑神疑鬼还是确乎有险,她今天坐卧不宁,本来就有心去找月儿,偏不偏就在陶而斐司路遇上了。

月儿听完前后缘由,暗暗叫声不好,没想到茹晓棠为了钱财,竟去敲诈司马玦,抛开这种行为下作与否,她此举本身也是不自量力,一个弱女子,勒索一个商场浮沉多年的老狐狸,除了被绝对碾压,她想不出能有什么好的结果。

她道:“晓棠你错了,首先你举报救国社短期看是安全了,但长期看可能会遭到他们更加疯狂的报复;再者司马玦这件事更是错上加错,尽快跑吧,不要再抱有幻想。”

茹晓棠犹豫,她说:“悬是悬了点,但毕竟吾握着伊的把柄,伊莫非不惧……”

“正因为有所惧,才需灭口,只要侬活着,伊就得一直担惊受怕。”

茹晓棠能背叛闺蜜,就能背叛救国社。这是她早已料到的,而她能敲诈司马第一次,就能敲诈无数次,只要没钱就能想起这位金主,这是人性的恶根。

她能悟到这个道理,那位司马富商怎可能悟不到?又怎可能受她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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