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久没有见过郝峰。本来约着逄丽一起去见他,但逄丽说有要紧事,先飞回无锡去了。
郝峰现在跟涂阿姨郝叔叔住在一个新小区,他特意为父母买的一百六十平米的大房子。张平平去的时候他不在家,涂阿姨和郝叔叔向她问长问短,问她在南方的生活,问她的父母。涂阿姨变胖了,但是样貌还跟从前一样,张平平觉得她一点没变老,身体也不错,除了血压高要长期吃药,其他毛病都没有,每天晚上还出去跳舞。郝叔叔话比从前多,时不时地管一下涂阿姨“人家娃娃大老远的回来,你是干聊上个没完,快去拾掇点儿羊肉,我一会儿炖上!”他头发花白,身体很棒,一辈子不抽烟不喝酒,现在什么药都不用吃。退休后,郝木匠玩起木雕,雕出的花鸟山石老朋友们抢着要。“涂姨,我不吃饭,跟郝峰说会儿话就走!”“哪能不吃饭了!你不用管,坐那儿等的哇,我们一会儿就弄利索啦!”快到十二点,郝峰像往常一样捅开家门进来,手里捧着一堆塑料文件盒,一看见张平平坐在沙发上,他手一松,那堆文件盒“哗啦”一下全掉地上,自己又慌里慌张地赶紧往起捡。张平平大笑“你咋了,老得手脚都不利索了?”
涂阿姨跟郝叔叔给他们炖好一大锅新鲜羊排。那是朋友送给郝木匠的固阳牧区羊,只需撒上几十粒花椒,再扔几段大葱,用大火炖熟,便是满屋的清香。再熬些番茄肉汤,配上莜面,张平平是离开故乡才喜欢上吃莜面的“怎么现在觉得家乡饭这么好吃啊?以前最怕我奶奶做莜面。”吃完饭,涂阿姨和郝叔叔老俩口说要出去溜溜,俩人形影不离的模样,更胜从前。
屋里只剩下他们俩个人,分别坐在沙发两侧。郝木匠豢养的一只尖嘴鸟,偶尔在笼子里扑腾几下,毕竟也飞不出去。
“你这个人看着稀里糊涂,其实,有的时候你是故意装傻。”老劈柴很少用认真严肃的表情说话,他脾气还是那么温和,但不像从前爱说笑。“吃杏吗?”他顺手递过来一颗洗好的黄杏,他跟父母住在一起,屋里东西很多,却收拾得井井有条,他的卧室更是整整齐齐,根本不像男孩的房间。
“装什么傻,我不装也挺傻!”在老劈柴面前,张平平的嘴总是那么犀利。
郝峰仍然单身,张平平跟逄丽私下里讨论过,他是不是有取向问题。
老劈柴接着说:“跟你商量个事情,有个女孩……”
老劈柴一字一句地缓慢往外吐“有个女孩好像挺喜欢我的,特别照顾我,经常给我做好吃的带到单位,对我父母也特别用心,你说,我该怎么办?”
“有女孩喜欢你,你跟我商量什么?”张平平脱口而出“你这个人,从小就没出息,遇事一点主见也没有!怎么办?人家喜欢你,你喜欢就表示出来,不喜欢也赶快说清楚!”张平平最烦郝峰的就是他这个样子,多少年过去,他还是不改,一个大男人一点不果断,哪个女孩能喜欢他?但难得见个面,老劈柴正跟她倾诉内心烦恼,她尽量拿出耐心对他。
“我也觉得她对我有意思,嘴上没说,好多年了,但是,但是我觉得她性格不如,不太开朗,呃,性格不开朗的人,恐怕身体不太好,现在看也有点柔弱……”
“你都多大岁数了?你这个岁数有女孩愿意跟你结婚,你还犹豫呢?你犹豫啥呢?身体有没有问题,你能用眼睛看出来吗?咱们班一直坐第一排的那谁,不是照样生出个大胖小子吗?哎呀,我最烦你磨磨唧唧的!”听他这磨磨唧唧的理论,张平平实在没法再耐心。她恨得心里直骂他,怎么这么个瞻前顾后的性格,跟张全胜真像,怪不得两人谈得来。
“那你觉得呢?”郝峰低着头,一直不怎么看平平。
“我觉得?我觉得啥?婚是你结,你自己想清楚就好呀,问我干吗?我也不能说人家女孩不好,对你那么用心,那就是爱你啊,我觉得很难得!”
“噢,我就是跟你商量商量,你觉得好,那就应该不错……”
“哎,我真是服了你这人,从小就没个痛快话,还我觉得不错,是我跟她结婚啊?”
“你现在是大学教授,见过大世面,瞧不起我们小地方上的人啦……”
“你看你,又来了,冷嘲热讽的,我是替你着急,哪有瞧不上的意思?”
“噢,你给我个地址吧,我好给你寄东西过去……”
返回上海不久,张平平收到从包头旧城区政府寄来的包裹。
打开包裹,里面用毛巾包着块白色的鹅卵石。下面压着张浅绿色小纸条,写着:这块石头是我们在转龙藏摆名字时用的,我拿回来一块……就在一瞬间,张平平感觉自己像是忽然被锤头敲破坚壳的一颗核桃,暴露出柔软的桃仁,往日的一幕幕终于被她感知到,串联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无助时,他总会出现……自己不论走到哪里,在做什么,他都清楚……更明白二十多年前,老劈柴欲言又止那副痛苦模样是为什么……他是对的,平平也是对的,他们都这么理智,如果当时他说出口,就没有这样几十年的平淡长久。
她对这个男人产生出强烈的歉疚,回想那么多年,他拉着她找工作,教她学着改变,缓解她与父亲的关系,替她照顾家人,帮她寻找发展的机会,不论自己处境如何,都有他的陪伴……他为她做过那么多事情,她都接受地那么心安理得,就像是,她肆无忌惮地享受杨二姊付出的爱,从未想过凭借的是什么?如今,当她想到要回馈时,却无路可寻,一股强烈而复杂的矛盾情感在胸中奔涌,人生必然有缺憾,美好的东西不会永远陪伴着你,谁又何尝不是如此?她深爱的人们,同样有过这样那样的缺憾,人生,必须学会的是拿起与放下,如果早点明白这个道理,或许世上的无奈和不幸就会少很多,张平平独自躲在角落里,掩面失声痛哭起来。
从没被张平平放到心上的郝峰,用沉重的一击,教给她一个大智慧,美好的情感被泪水掩埋,也是它最好的归宿。
一年后,老劈柴跟那个女孩结了婚,婚礼在包头鹿苑大酒店举行,到场祝贺的熟人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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