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平平眼里,瑜明的学习能力比很强,他很快就能把一个问题理清晰,也能明白她的心思。平平有时候忍不住欢喜地想,如果让逄丽也认识认识瑜明,是不是很美好的事情?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的话,话题一定更多更有趣。随之她又感到一丝不安,万一他们俩好上呢,还是自己单独享受吧,这还是自己头回对逄丽产生嫉妒心。
同样的青春,有同样的焦灼。瑜明也是个有想法的人,不想虚度时光,他与平平一样,对自己从前的表现很不满意。他上进好学,却没有季鹏那样的不解风情,平平觉得他各方面都刚刚好,越想越美。瑜明说:“与其有重新排列星星的梦想,不如重新整理我们眼下的问题。”
徐瑜明和张平平参加过一次高校聚会,认识几位重点大学的学生,他们有人已经撰写出很有深度的论文,在重点期刊上发表,明显的优越感,丰富的知识量,精辟的见解都让他们受到刺激,同龄人的差距显得赤裸裸。“我们自身也不差,问题出现在哪里,真得要多想一想。”“我也不知道我们每天做的事情有没有意义,有多少意义,可总是说到意义,意义,它到底在哪里?”“我不知道,努着力看看,说没有用。”一个月后,俩人在图书馆完成初次合作结果,题目定为《内蒙古教育现状浅思及改革建议》的五千字论文,照着杂志上的地址邮寄出去。
好几本杂志都把文章给退回来。突然有一天,瑜明开心地拿着封信给张平平看。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好事情。张平平打开一看,是核心期刊《教育学家》录用文章的通知,通知上写道:
张平平、徐瑜明二同学,你们好:
来稿收讫。经编辑部研究审阅,认为你们所撰论文《内蒙古教育现状浅思及改革建议》,立意深刻,论据充实,分析入理,证明严谨,具一定学术参考价值。兹决定收录于我社8月期杂志中,并附上稿费300元。
天哪,三百块,一个月的生活费!“想不到发文章还能给钱,要是能每个月发几篇的话,那咱们就发财啦!”平平很兴奋。三百块真不少!上月隔壁宿舍的一位妈妈来学校,把每个宿舍的家庭情况都摸了个底,得知她女儿每顿饭吃三块钱的标准算是高消费,超过百分之八十的同学,便带着十分的满意回去。
收到稿费,意外激发平平的斗志,她跟瑜明决定继续写。按着原来的思路,他们又连着发出两篇有关当下青年人思想状态和受教育情况的论文,把自己学校的几个真实案例放在文章里,这两篇期刊也都被刊登发表。连着拿到几次稿费后,张平平感觉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发文章收稿费的消息传得特别快,张平平成为校园明星,学校里很多人都认识了她,包括外系的人。有不少人来找张平平请教写文章的门道,男的多女的少,不管男女,张平平一概开心接纳,她又发现自己有好为人师的一面。徐瑜明有些纳闷:“明明是咱俩一起搞的,大家怎么都关注你呢?”
班主任见到她裂开歪着的嘴巴,酸溜溜地一番祝贺。平平听人说,论文一般要加导师的名字,那笑容里面的酸表情是嫌弃没加上她吗?同学们特别是男生把她吹得很神,再不说她这人多么怪异,她的个性被解释成因为有才华而与众不同,还反复描绘她在图书馆、自习室用功的场景,好像他们经常碰到她一样。
没多久,她感觉班主任的态度又起了微妙变化,酸里面带着些辣。这天,她趴在铺位上听随身听,楼下有人通过传声机喊她,她以为是瑜明,下去一看是班长沈同。沈同一脸严肃地告诉她,系主任找她,现在就去。张平平莫名其妙地跟随着班长,一路心里盘算着,大概是论文的事情吧,他是不是想特别表扬自己吗?她猜对一半儿,确实是因为文章而找她。
系主任是个近五十岁的男人,平平跟他没有过接触,但最近听闻同学中的小道消息,系里一个女生正住在他家,说是准备跟他儿子相亲。走进办公室一看,系办的王秘书也在,系主任并不认识张平平。
他坐在正中间的桌子后面,身形宽厚高大,两只胳膊铺开占据整张桌面。一看见她便趾高气扬地质问:“你叫张平平?论文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为什么发表之前不让我们审查一下?至少请我们提提意见哪!”他不多的几绺头发从左耳朵梳到右耳朵,上唇的肉突出来,裹住下唇,上下闭合错位,说话时嘴一吐鲁一吐鲁地。王秘书是位三十出头的已婚女人,她又在美发店把脑顶的头发吹得有一尺多高,后脑勺的头发用发胶喷得像刷过漆的牛皮纸,支楞着端坐在一旁。她穿着一身艳红的西装套裙,系里下午要开建系五周年大会,张平平看着她,立刻想到婚宴上的二舅妈,神思不觉有些游离。
“我问你呢!说话啊!”
“啊,高主任,我不知道该给谁看,没有老师跟我们说过写论文的事情,我是试着投稿的,没想到被录用。”
“那你也不能乱写呀?”他的不高兴,丝毫没有遮掩。
“我,写什么乱写的了?”
“我们系里,确实没人在核心期刊上发过论文,尤其《教育学家》这种核心期刊,别说学生,老师也没有发表过呢。你写论文是好事,可你倒好,把学校当反面例子写进论文,你考虑过系里面吗?考虑过学校的脸面吗?你得想办法补救!”他越说越激动,手不停地推脸上的大粗框眼镜,又不时扶起震下来的头发,比张平平看着忙乱。张平平原地没动,脑子却在想,那个女同学去这个男人家里住着干吗?相亲干吗要住家里呢?怎样住呢,跟谁一个屋?
“财经系刚成立不长时间,正在筹备本科学位的点,刚把材料上报出去,还要继续引进教师,哎,你倒好,锦上添花不行,把系里面批判的啥也不是,老底也揭光了!我们的辛苦和努力都白费了!你可是出名了,全校都认识你了!上午校长还问我咋回事,别的系从来没有过,嘿,就你们这系出这种洋相!”
“高老师,我正好想跟您说说,你不觉得咱们系里确实有好多问题,需要改变吗?”
“嗨,你这位女同学,咋这么拧呢?主任的意思你听不明白吗?”牛皮纸脑袋的王秘书看不下去,也加入进来。
班主任不知道啥时摸悄悄摸进系办,坐在角落里的椅子上,大眼白露在外面,死死地盯着张平平,嘴唇歪向一边,一言不发。她是害怕张平平给自己惹事儿,特意来监听的。
“你现在啊,马上,想办法把论文撤回来!”
印发出去的文章如何能撤回来,张平平没这个本事。她得罪了系领导,学生中又传开新的评价:“张平平真有个性,连系主任也敢顶撞,听说那天在系办把主任气得够呛。”“太有个性不好,最起码还是要尊重老师的……”“这种人要么将来挺牛的,要么就啥也不是。”“她是有点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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