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就要离开家乡去外地生活,张平平来铁西大院跟杨二姊告别。
她一进家,杨二姊正跪在地下用抹布洗红砖。
“奶,你又干甚了!不是说不让你洗,我们来了再洗吗么?”杨二姊这些年体力不如从前,家里人一再嘱托她少做些事情,放着等他们来了再做。
“嗯,前几天……”杨二姊被张平平硬扶了起来,接过她手中的抹布。
“前几天南面那个罗锅老婆儿来串门,说谁谁家的地,多会儿都是红映映的,你知道是甚意思不?载是说我了,笑话我的地不干净!”杨二姊行动没有从前利索,从地下起身都有些费劲。
“哎呀,奶奶呀,不干净就不干净,怕谁笑话了,再说,哪不干净了?”张平平拿她好强的老祖母一点办法没有,蔡玉梅让他们几个孩子多分担些家务,可就是抢不过她,刚抢过这个,她就拿起那个,有时候还骗人。
奶奶最近变得有些奇怪,张平平感觉得到,却形容不出。杨二姊最近总是冲她笑,有什么事儿问她的时候就先笑起来,笑容里带着从未见过的神情,像是一种释怀,整个人放松好多,不再一天到晚紧张兮兮,干活也没以前那么急匆匆地,好像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得差不多了。跟从前更不同的是,从前问到她不想听的话,她就拉起脸,这些天不管问什么,她都笑盈盈的。她甚至冒失地问她一句:“奶,你就没想过跟我爷爷离婚?”她微笑不语。张平平这时才发现,杨二姊笑起来挺好看的,要是以前一直这样多好。
她就这么让张平平莫名其妙了一些日子,直到有一次发生更奇怪的事情。张平平正趴在炕头翻一本过期的《大众电影》杂志,杨二姊突然神秘地拍拍平平说:“你过来一下。”杨二姊把张平平领到储藏室,我的天,“奶,又不到过年,你做下这么多吃的坏了咋办呀?”张平平看见储藏室被杨二姊堆得满满的,比往常过年时准备得都充足,一层层整齐地摆放着各色东西,不知道她是攀爬到接近房顶的地方放东西的。她站在一旁说:“现在天气热,做不了肉,我还打算做点肉了。”几只大瓮里码放着蒸好的馒头花卷,“点红点儿的是豆馅的,”她知道平平爱吃带豆馅的馒头。一袋袋面粉、豆子、干粉条子,被她捆扎得严严实实。“看来奶奶身体不错,还能一个人做这么些个事情。”杨二姊带平平参观时,她心里嘀咕着。
“再你来一下。”杨二姊神秘地笑了一下,然后推门走进小屋里,像是有什么特殊秘密要展示。“今天这是咋了?”张平平一脸疑惑地跟着她,一进屋就瞥见右边床上平铺着色彩艳丽、衣襟宽大的一身棉衣。张平平见识过这个东西!这是什么?这是老人入殓时穿的装老衣!她眼泪一下冒出来,本能地抗拒再多看一眼这个秘密。“奶,你给我看这个干甚,我不看!”杨二姊依旧是笑,她忽视平平激烈的情绪,似乎什么也没看见,平时若见她掉眼泪她肯定会着急。她温和地说道:“你要去外地啦,我怕我没的时候,你不知道我穿的甚走的……”张平平没办法听她说完,一转身出了小屋,她第一次冲杨二姊使性子。
一会儿,杨二姊默默地跟出来,她依旧没有理会平平的眼泪,缓慢地跟她说:“平平,将来你要照顾好你弟弟和妹妹。”这句话,让本来可以忍回去的眼泪奔涌而出,张平平不明白她奶奶今天这是怎么了。
向来精明强干的杨二姊确实有些不同。一个月前,听张全胜念叨过几次,说杨二姊弄丢一张五十块的绿色大钞票,可给她整得着急上火,自己搜寻好长时间,翻遍全家里外和院子,连邻居都问过。对她来说,五十块是大钱,是她卖羊挣的,要存起来顶大用的。她说她就把它掖在裤兜里面,就是咋也找不见。张全胜回来说:“这老太太可能确实是上年纪,犯糊涂了,以前可从没这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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