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待罪之臣仍认文帝为贤君,因文帝犹有亲民、近民之举,慈恕恭俭之德,以百姓之心为己心,休养生息。继之景帝,光大文帝之德,始有文景之治。
可当今圣上处处自以为效仿文景之举,二十余年不上朝,美其名曰无为而治
修道建观,实则大兴土木,徒耗民力。设百官如家奴,视国库如私产,以一人之心夺万民之心,无一举与民休养生息。以致上奢下贪,耗尽民财,天下不治,百姓困苦。
要海某直言,以汉文帝之贤,尚有怠废政务之弊,当今皇上不如汉文帝远矣!”
嘉靖帝的面色变了又变,沉声问道:“整个大明,独你一人是忠臣良臣贤臣?知道说这些事,难道不是沽名钓誉?”
海瑞嗤笑一声,眼神紧紧地盯着眼前的这位大人物,他其实已经隐隐猜到了这人的身份。
“大明朝设官吏数万,竟无一人敢对皇上言之,我若不言,煌煌史册自有后人言之,
直臣独言之,百官反而驳之,他们是不是想让皇上留骂名于千秋万代,大人也是这么认为吗?”
“荒唐,荒唐!无父无君的直臣!”
面对暴怒的眼前人,海瑞反而平静了下来,他用一种近乎于沉湎的语气叙述着。
“我是无父之人,现在看来,恐怕也是无君之臣了。
我四岁便失了父亲,家母守节一人将我带大,出而为官,家母便谆谆教诲——尔虽无父,既食君禄,君即尔父,君父做错了事,就要直言抗争。
其实岂止我海瑞一个人视皇上若父,天下苍生无不视皇上若父,奈何当今皇上不将百姓视为子民。皇上重用严嵩等奸臣,从宫里二十四衙门派往各级的宦官,从朝廷到省府州县所设官员,无不将百姓视为鱼肉。
皇上身居西苑一心修玄,几时体察民生之苦?
几时想过我大明朝数千万百姓虽有君而无父,虽有官而如盗,两京一十三省皆是饥寒待毙之婴儿,刀俎待割之鱼肉。
——君父知否?”
一声声质问,嘉靖帝几乎要坐不住了,他几次想要起身驳斥甚至动手,但又一次次地忍耐了下来。
瘫坐在椅子上的嘉靖帝,血气上涌,面色红润。
“好,好,好!”
嘉靖帝何等聪明,见海瑞已经识破了他的身份,索性也不再掩饰,拉过身后的男子。
“裕王,看到了吗?这就是海瑞,好一个海刚峰!
海刚峰,你劝朕用长江清流而废黄河浊流,长江之水灌溉了两岸数省之田地,黄河之水也灌溉了两岸数省之田地,不因长沙水清而偏用之,也不只因黄河水浊而偏废之,自古皆然。
海刚峰,你所言结束朋党之争,不再去论清流浊流,选贤任能,唯才是举,恢复国初制度,改变现有的以进士论出身的文官体制,你觉得,能实现吗?可行吗?
黄河一旦泛滥,便需要治理,这就是朕为什么罢黜严嵩杀严世藩的道理,
长江一旦泛滥,朕也要治理,这便是朕为什么要罢黜杨廷和、夏言,杀沈炼、杨继盛。
你的眼里有清流浊流,在朕眼里,没有好人和坏人,清流和浊流,知道吗?
只知道说大话不会做事的清官,对朝廷的危害比能做事但贪财的贪官还大,如果朝堂都是这种人,谁来做事?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你能指望整个大明,都是你海瑞这种不贪一文钱的人吗?”
不待海瑞再说些什么,嘉靖帝从椅子上勉力站起,踉跄着往诏狱外走去。
到了诏狱大门,嘉靖帝一口鲜血吐出。
“父皇!”
嘉靖帝摆了摆手,道:“海瑞是国之神剑,朕留给你,斩杀奸佞,涤荡朝堂。好好用他对付那些贪官污吏,唯有此人才能一往无前,所向披靡,明白吗?”
跟在身后不远处的朱由检驻足,一缕微光划破了黑暗的诏狱,投射进来,无数微小的尘粒在这缕微光中沉浮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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