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户部官员叫自己的名字，马国成已经失去了所有的锐气和凶悍。

这几天他已经知道，八爷不再是沽名钓誉的王爷。人家依法追债，不讲任何情面。

魏东亭的面子都不给，何况自己还是大爷的奴才？

曾经战场那些功劳，如今又算得了什么呢？

自己是瘸了的狗、折了的鹰，人家是高贵的皇子，自己有什么资格在他面前摆谱呢？

八爷看见马国成进门，热情招呼：“马将军来了，请坐请坐。”

马国成唯唯诺诺坐了下去。

十四爷看见开启了卑微模式的马国成，知道对方的傲气全被八哥杀掉了，现在已经彻底服气，八哥无论让他做什么，都是一句话的事。

包括还款。

马国成也在等着八爷开口，他还不出，但不敢拒绝。

“马将军，听说你跟皇打过葛尓丹？”

“是啊，那年秋天……”

见八爷问起当年的战事，马国成兴奋了，滔滔不绝说了起来。他是亲历者，又是武将，说得仿佛再现当年数万清军与准葛尔部的鏖战。渐渐的，户部当值官员们都放下手头的活，围了过来。

也有少数趁机划水摸鱼的，八爷也不禁止也不呵斥，任由大家一起来听故事。

班哪有看直播爽？

马国成说的故事比茶楼说书先生的还要精彩百倍，还不要你办卡刷飞机。

康熙征讨葛尓丹的故事说完了，马国成以为八爷要追钱了，结果八爷意犹未尽：“听说马将军还打过老毛子？”

马国成没听过这个称谓：“老毛子？”

八爷醒悟，这个时代战斗民族的称呼还没后世那么普遍。

“就是、就是——”

十四爷说：“罗刹国。”

八爷点头：“对，现在就叫罗刹国。”

马国成说：“八爷要听，那奴才就说了。”

马国成对自己的称呼，从一开始的汉子、爷们不自觉变成了奴才，他对八爷，已经敬服交加了。

因为他感受到八爷对自己的尊重。

八爷面对面听着一位八旗军官的自述，也是感慨无限。

野猪皮时代的女真军事行动，算是阴谋者和野心家的崛起。野猪皮在李成梁的扶持下，从一个边境小族，逐渐成为一头吃人的野狼。女真各部逐渐被野猪皮统一，李成梁大概想不到，自己养的狗，最后会成长为一条吞噬天地的恶龙。

皇太极时期，女真改名满洲，后金改名为清。清军的行动具有劫掠性质，一次次入关，抢劫牛羊人口、焚毁房屋城郭。随着清军的野蛮行动，无数财富化为乌有，关内大批的精兵良将，被关外这个巨大的黑洞吞噬。

到了顺治帝福临时代，清军入关，开启了王朝征服战争，四方征伐，血腥屠戮，造成了很多血案。这一时期的军事行为，不仅成为后世憎恶清朝的一个重要理由，甚至就在清代本朝，也是统治集团不愿提及的羞耻。

但是从康熙时代起，随着版图的稳定，清军的行动已经具有保家卫国的性质了。尤其是西北消灭准葛尔部，才算是真正把辽阔的西域，彻底地融入了本国的政治和民族基因里面。

如果不是清军在西北一百多年的浴血奋战，今天的哈密瓜，可能就要从准葛尔斯坦国进口了。

而以马国成为代表的八旗官兵，应该就是第一批为国征战的清军了。

不管他多么骄横跋扈，只要是为国家为民族的将士，八爷就佩服。

马国成讲完了自己的事迹，看着周围崇拜的眼神，心理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也明白了八爷的用意。

“八爷，您的意思，我懂了。我这就回家去凑钱，一定把欠款还！”

九阿哥和十阿哥对望一眼：“八爷好手段呐，一不动手二不扯皮，请人喝了几杯茶，讲了几个故事，马国成这种悍将竟然心甘情愿地还银子了。”

十四爷长久带兵，自己降服兵将也是可以的，但绝做不到八哥这般信手拈来。

别的不说，马国成至今还是只肯跟着皇或者大阿哥出征，不认十三爷，也不跟十四爷。

这还是那个叫嚣着宁肯砍脑袋，也不肯还钱的大清第一硬汉吗？

眼瞅着事情完美解决，八爷却摆了摆手：“不，你误会了我的意思。马大人，我派人调查过，你借去的银子，大多接济了落魄的同僚和士兵，你家里存银不多。如果今天还了这笔银子，明天你就要流落街头。让有功将士睡在大街，这缺德事，我自问干不出来。”

马国成怔怔看着八爷。

“马大人，你只要愿意还钱就行了。一年还不完，就十年；十年还不完，就二十年。慢慢来，不着急。”八爷笑着说，“你在我这儿喊了几天了，累了吧，回家看看老婆孩子吧。你放心，我不会派人去你家讨银子。所有的将士家里，户部都不会派人去追银子！”

马国成泪流满面，噗通跪了下来：“八爷！您的大恩大德，奴才当牛做马也要报答！”

八爷赶紧扶起他，好言劝慰。

等马国成走后，户部一片安静。

众人看着八爷，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十阿哥推了推九阿哥。

胤禟开口：“八哥，您是好人，是贤王。可他功劳再大，也是欠了银子的。您免了他一个人的也就算了，最后那句话要是传出去，那么多欠了银子的官兵都有理由赖账了，加起来几十万两，怎么追？怎么还？”

八爷看着远处，夕阳下马国成落魄的背影，叹了一声：“他们，已经还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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