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山营造的尸陀林里,近来不断有尸首完全腐败,不堪一用。
山下那一处杂役分院,恰巧近来被疫气侵袭,已经死难九成;
三妄院……”
虚闻将近来自身亲眼所见的事情,一桩桩罗列。
苏尘愈听愈是沉默。
直觉其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沾满了深重血腥!
这座佛寺之中,人竟与猪羊牲畜、乃至一个板凳、一张桌子都毫无区别,都是可以随意消耗的‘物品’!
“寺内这般凶险,你为何不逃出去?”苏尘脱口一问。
话说出口,又觉得自己出言鲁莽。
虚闻亦是诧异地看着苏尘,顿了顿,似是想明白了什么,才道:“像苏大爷您这般年纪的老人家,已是十足的人瑞。
想来是有顶好的家境,是从富庶州县出来的吧?”
苏尘含糊其辞,把虚闻的问题搪塞了过去。
这副肉身的原主一辈子都呆在村中,最远也不过是到村隔壁的乡里,对于自己身处哪个国家,位于哪个州县,都是浑然不知。
其一生经历乏善可陈,让苏尘如何回答虚闻的问题?
只好支吾过去。
虚闻也不在意,边回忆着过往,边道:“我是大昌国阳柳州人氏,三年前拜入本寺。
我拜入山门那会儿,家里已经没有余粮了。
父亲每日都去外面剖榆树皮、挖草根,母亲在家把树皮晒干磨成粉,做成面条给我们兄弟两个吃。
苏大爷,我家那时好歹还有树皮可吃。
可是旱灾持续不断,总有一天,树皮也会被刮干净,到时又能吃什么?
这样年景,不独是我们那一个地方。
阳柳州闹旱灾,隔壁的长风郡就发洪水,京城七月降大雪,连续十五日大雪不绝——天灾不断,人祸频繁。
大昌国已被这般灾祸笼罩不知多少年了,根本没个头。
山下都是这光景,逃到山下,不也难逃一死?
更何况还逃不出去呢……”
停顿了片刻,虚闻声音转至低沉:“我上月遇到一个从大昌国平云郡拜入山门的杂役僧,他说接引法师领他们从自家到山门,只走了几十里路。
他还从来都不知道,几十里外有这样大的寺庙。
我还记得,当时我被接引僧带进山门,从家到山门也不过几十里路。
可是,平云郡与阳柳州相距得有数百里!
分明是从不同地方出发,怎么到本寺的距离都差不多?”
虚闻抬眼注视苏尘。
一双泛红的眸子里满是困惑不解。
以及暗涌的癫狂。
苏尘心头发寒,直觉虚闻当下状态有些不对劲,但当他细究这种异常感觉之时,虚闻忽然收敛了表情。
其把碗中残余的饭粒舔舐干净,起身略显恭敬地与王安说道:“苏大爷,今夜就要举行开悟正式,是以今天饭堂不再为俗家院弟子提供中午、晚上的餐饭。
以令俗家院弟子能洁净肚肠,辟除自身沾染的五谷荤腥。
今天正午、晚上小僧就不来给您送饭了。
愿大爷您能一朝开悟真种,拜入修行正院,超脱凡俗!”
“那就借小兄弟吉言了。”苏尘言不由衷地附和着,目送虚闻提着食盒走出了屋子。
“大昌国、阳柳州、平云郡……”
他关好屋门,坐在马扎上,把虚闻提及的几个地名翻来覆去地念叨,寄望于能以此撬动原身模糊的记忆。
可原身对这些地理位置全无概念。
原主记忆里,只有其家所在的‘小沟子村’、‘元河乡’两个地名尤为清晰。
莫非原主不是大昌国人氏?
虚海背着自己,也是走了几十里即到心佛寺山门……
纷杂思绪如潮涌上。
又随苏尘徐徐吐出一口气,就尽被压下。
心佛寺或有藏书阁一类的地方,以后如有机会,自己可以借阅藏书,浏览地理风物志,终有一日能弄清楚元河乡在哪一国,大昌国又是怎样光景。
如今还有一件事,更攸关自身性命——开悟正试今夜就要开启。
一个佛门宗派的入门仪轨,不是在堂皇白日举行,而是在夜间开启。
这本身就非同寻常,殊为诡异。
而苏尘今天从虚闻那里得到众多关于心佛寺的‘传闻’,获得了更诡异恐怖的情报,反而对入门仪轨在夜间举行也不在乎起来。
不管何时举行仪轨,只要自己能蒙混过关,不开悟真种,不被扭曲性情就好。
依虚闻所言,开悟心佛真种者,十不存一。
自己肉身本就衰枯,又连续三日服用五败汤,五败气息绕体三匝,按理来说应该不会成为被‘神圣’选中的人。
可苏尘心里总不踏实。
他体内寄居了不知多少诡邪,孰知心佛寺的‘神圣’们会不会与‘它们’抢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