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笑迅速扫了眼信封上的字迹,而后一脸嫌恶地拆开信封,将里头的信笺拿出。
却见信笺上写着:
爱妻青芙:
上次申城码头一别,恍惚之间竟觉得好像还在昨日。自从历尽千辛万苦到了南洋之后,我每天都在琐事中消磨着时间等待着你的消息。
星洲最近情势变幻莫测,柔佛海峡并不安宁。到处都是乱哄哄的,街上的人心惶惶,总觉得是有今朝没明日的感觉。
我不知道星洲将来会走向何方,但是三叔已经去世了。他临终前嘱托的这一家老小全系于我一人身上,实在不知道应当如何撇下这身担子。
反观报纸上看到大陆的新闻,在新中国成立之后,一派热火朝天的建设社会主义新中国。人们身上压着的几座沉重大山终于都被打掉了,所有人的脸上都充满了对新生活的真挚与希望,那是何等令人心驰神往的景象?
我多么想立马飞回申城,回到你的身边。咱们夫妻同心,一块投入到建设社会主义新中国的洪流当中,即便只是那么想一想,我便已经觉得心潮澎湃。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上一次的离别竟然成了永别…….
我只是想要再见你一面,只是想要多陪伴你一段时间,可是你竟然已经长眠于地下,这叫我如何不悲痛?
我哭,你不能感知我;我唤,你不能答应我。我觉得我的人生一切都止步于此了,再也不会有什么可期待的东西了。
今天是中元节,我没有办法回申城来给你上香。可是我给在庙里给你烧了一些纸钱,也给你做了一些爱吃的糕点,只盼着你的亡灵能在底下享用一星半点,那我心里头也便满足了。
从庙里回铺面的路上,我采撷了一些鸡蛋花,扎成一个发带。就空想着,要是能亲手给你戴上,该有多好?雪白雪白的花,好像让我看到了丧礼上扎着的白色布匹,此去南洋万里,我却不能再见你最后一面,终究叫我知道了什么是肝肠寸断,什么是悲痛欲绝!
之前船在海上遭遇海难的时候,我一心只想活下来,想着如果不能再见你的话,那还不如死掉算了。从岛上逃到星洲之后,我日日夜夜都想着得到你的消息。没有想到最后传来的却是你的噩音,天呐!这是何等的悲痛!何等的追悔莫及!
若是早知道如此,命运必然要我在星洲与你之间选一方,我一定毫不犹豫的留在申城与你共同面对每一道难关。
一想到我不能和你当面告别,不能抚摸着你的面颊,送你最后一程,总觉得心里头有一种肉薄过刀山剑树之痛,日日流泪思念你。有一次,心里头的感情累积的太多了,实在想不开,我就吞了老鼠药自尽,想要随你而去。
可是饶是如此,老天爷也不肯收下我。竟然让我在鬼门关走了一道,又硬是让人给拉回来了。
青芙,你还记得么?先前我们在钟楼下漫步,那时候我说起我要去南洋,你心里头就算有千万种担忧,可是面上却始终微笑着看我。你的体贴、善解人意,还有那种骨子里的温柔,真让我心下有说不出的欢喜和眷恋。
我好想回到过去,回到与你携手漫步夕阳之下的草地上,回到与你一块吹着晓风残月的湖边……
青芙,失去了你,我就是一个已经没了灵魂的人。抬眼看着头顶的青天白云,更引起我对你无限的思念。痴痴想着过去与你相识相知,又共同经历过的点点滴滴,实在惹人热泪盈眶,当即只能捂着脸在街头,不顾体面的嚎啕大哭。
有时候我真的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恶梦罢了。如果是梦,那总有醒来的时候。而现在我要真真切切的面对着失去你的事实,去舔舐着天人永隔的丧妻之痛。
我现在住在三叔家中国,卧房的装点与我们申城的家是一样的。一张木床,挂着的白色蚊帐,还有簟席和拂尘。
可即便卧室装点的很像又如何?到底是没有你的地方,哪样都没有你收拾的整洁、安适,纤尘不染。没有你的地方就不是家,只有你在,我们的家才是完整的。
当初走的时候,我身上穿的贴身衣物是你亲手缝制的。但是如今翻遍衣柜,都再也找不出一件相似的衣服来了。因为在海上漂泊的时候,衣物早已经风吹日晒弄烂了,就算是千金散尽也买不来了。
我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摩挲着你的相片,一遍遍的悔恨,一遍遍的自责。这世间的人来来去去的,多是为利往。而你不同,总是教人分外感念人与人之间的情感。
你对于我的包容,苦心,我却是再也没有机会来补偿你了。青芙,信写到这里,我真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后悔,后悔当初就不应该下南洋,以至于如此铸成大错,抱憾终身!
可怜你,自从与我在一块之后,完全没过过一天清闲日子。你像一株梧桐树,饱经风霜,却又自有坚强。
清苦的日子没有磨灭你的生机,你总是说将来日子会好的,可是我却没能让你过上这样的日子。反让你一个人在申城费心费力,面对种种的磨难……
这会提笔,字字感觉都在泣血,那种痛楚难挡,那种心如刀割……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这不能将你重新唤回世间,更不能替代你面颊上的笑涡。
对你欠下的情与债,今生已无法弥补。来世只盼上天垂怜,能给我一个机会与你重逢,便是补恕万分之一,便已自觉感激。
我知道,这封信寄出来,会像从前的其他信笺一样,依旧会被退回来。可是我实在太想念你了,太像与你说说话了。
青芙,我好想你……
你的亡灵能不能来我的梦中,就算只是远远的让我再见你一眼也好。我真的已经别无所求…….
永和泣笔于南洋
顾笑读完信笺,轻轻将它一点点的折叠好,重新放入发黄的信封中。
“这屋里太冷了,把窗户关上。”顾笑几乎是用一种命令的口吻转头对丈夫说道。她觉得心底里有一股子说不清楚的烦躁和伤心都被这不知道哪里吹来的冷风给拱了上来。
她的丈夫没有和她计较什么,不过脱下外套,轻轻替她罩上,而后轻声说道:“这儿窗户都关着呢,你要觉着冷,回车上去吧,暖气还开着呢。”
顾笑手上紧紧捏着那封信,睁着眼眸望着吴永和,她僵挺地披着那件与她身形不合的呢子大衣,一动也不动。
她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到任何的爱恨,只是空茫失神地抖动着眼皮上的睫毛,猝急不防的,泪水缓缓滴了下来。她未有伸手去揩,只是任由泪水在脸上肆意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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