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念躺靠在竹榻上,从一边的玉盘里捻果子吃。这果子拇指肚儿大看似金玉材质,丢进嘴里却柔软多汁,芬芳异常。他吃得高兴,就踢踢一旁正为他捶腿的幻音罗刹:“给你家王上说,这东西好,下回多送欸,她怎么自己不来?”
幻音罗刹瞥了一眼那玉盘,愁眉苦脸:“法王,这玉髓果咱家一百年才产三百枚,王上舍不得用,这些年全叫咱们孝敬你了,你再多要,可真没啦!”
“还有我家王上初领罗刹,俗务实在太多。要不然法王你移驾,往咱们那边小住些日子?”
“她忙我也忙嘛。”殷无念撑起半个身子往外面看了看,一皱眉,“尸孙佼,你给我进来!”
竹屋门咣当一响,尸孙佼急吼吼地跑进来赔笑:“法王,在呢在呢!”
“外面怎么回事儿?”
“啊?”尸孙佼转脸往竹屋外看这屋子乃是原样搬回到寂幽海往生崖来的。外头丛林掩映,草木芬芳,乃一派欣欣向荣的春末景象,比殷无念许多年前曾居此地时风景尤胜。这些日子寂幽海大护法又屈尊亲自寻来各种奇珍异宝、搜罗工匠,要在崖头另起一座“清虚观”,为的是一旦日后凡界观内再有修士飞升来此界又不喜欢须弥山、玉虚城的那些条条框框,便可到这里逍遥快活。
但尸孙佼认为寂幽海这清虚观虽继承凡界那座清虚观的法统,却也总要有点儿与众不同。今日刚建好一座山门,他左看右看总觉得少了些韵味,直到刚才才福至心灵,将那点韵味给找回来了。
于是自已澄明一片的寂幽海底寻了些陈年的骷髅白骨替换了白玉,如此一瞧,果真气派非凡、气味迷人,方能彰显幽冥法王的威仪。
要知道,如今寂幽海鬼族不许杀生奴役,这海底的陈年老骨可用一些就少一些。往后再建偏殿主殿,或许就要从外头去弄了。然而外头那些凡骨没有寂幽海鬼气的浸润,材质既差,气味也不醇厚,只怕要失了神韵的。
此时他听了这问,却不知道哪里“怎么回事”,看了一气只得小心翼翼地回:“法王,哪儿都不错呀!”
殷无念将他瞪了一会儿才泄了气,拿手指隔空点他:“你给我走,把白夫人喊来,这活儿叫她抽空来做。”
“白夫人啊”尸孙佼想了想,小声说,“她去须弥山了。”
殷无念沉默片刻,一笑:“她跑去看李少微准备飞升?嘿,我那师侄孙那么多好妹妹,她去凑什么热闹?这事儿之前怎么不说?”
“哎呀,是法王你叫咱们用不着去的嘛。不过她往那儿也不是去看少微师弟,是去看鼎前些日子太白传讯来,说找着控鼎之法了。”他又想了想,凑到殷无念耳边,“还是少微师弟找出的法子。听说他为了找这法子,还耽误了好些修行,要不然可能早就飞升了。”
殷无念皱起眉,一摆手:“都出去,看见你们就心烦。”
尸孙佼赶紧缩了缩脖子,拉了幻音罗刹一把。等两人走出门,殷无念才从榻上坐起,仰脸盯着屋顶。这么看了一会儿,他开口道:“要飞升很了不起么?觉得你来了,我探不到?”
一个人形便在屋内化现。李少微笑眯眯地向殷无念施了个道礼,又走到他榻旁凳上坐下,瞧见空玉盘:“刚才你吃玉髓果,我也想尝尝来着。可怕你不高兴,没敢出声。”
“这东西有什么稀罕。你飞升去仙界,别的不说,既然是出自太白一脉,那天材地宝灵果子还能少了你的么?”
李少微笑了笑,沉默片刻:“师叔祖,其实控鼎之法我已找到。你想要飞升的话”
“我可没说我现在想。”殷无念弹指敲了敲玉碟,又去看他,“你觉着我嫉妒你修行奇快资质奇高,所以才别别扭扭不去须弥山看你?”
李少微愣了愣。他看向殷无念的眼睛,两人目光交错。于是他又愣了愣,摇摇头:“你师叔祖你是觉得,我此番举霞,这儿就只剩你一个人了。”
殷无念哈了一声:“我可不像你的那些好妹妹一样多愁善感。不过么,算你对吧。”
“所以说唉,上界纵有诸多纷争,也总不会比这儿之前更乱。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困守在这儿。前些年你对太白仙尊说要用九幽冥篁鼎为鬼族谋道途,可我这些年总觉得”
殷无念一挑眉:“觉得我这人做不出此种大公无私的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就猜对了一半。”殷无念站起身在室内走了几步,转脸看李少微,“当初那些话,你觉得不是我的做派。可要是当初我从太白手里接过那鼎接过了他的赏又是不是我殷无念的做派?”
李少微也站起身,眉头微皱。但只思虑片刻,他轻出一口气:“我明白了。”
“嗯。”殷无念抬手拍拍他,“我既然求逍遥,自然随性。不想在这儿待,自然飞升。我想要那鼎,自然去夺,可我不想受那赏,也不想造再多杀业,我就不要。旁人想用就去用,只是到了上面难免就有个须弥山的出身。我呢,只想自在我殷无念总能自己找到出路。去了上面只有旁人欠我,绝无我欠旁人。”
他说了这话,忽又一笑:“不过真到了上头我也不想像当初在这儿一样,再当个无依无靠的孤家寡人。所以呢,譬如那些借鼎飞升的鬼族,又算不算我这一脉的?少微,我迟早要飞升,只是到那时候,我要称宗做祖,叫自己有实力不受任何人的气仙界,也该有个清虚观。”
李少微沉默片刻,转脸去看窗棂之外那座新成的山门,眼中焕出光彩:“好,我知道了。我只是先行一步咱们上界再见。”
殷无念露出笑意。他抬起手,在晨光中弹了弹李少微的衣领:“咱们上界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