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左怀遇上楚沉瑜那年,对方十六岁。
瘦瘦高高的女生留着利落的及肩半长发,一身黑色吊带长裙,肩膀披着薄纱外套,袖子只到手肘出,露出冷白分明的小臂。
他视线顺着她比竹竿还细的腕骨往上瞧,看见了她握在手中黑乎乎的玩意。
光一眼,那冷硬外壳便让他内心发憷。
后来陈左怀才知道,这玩意叫做枪。
而在他无意闯入别墅前两分钟,楚沉瑜刚射杀了当时南江鼎鼎有名的古董艺术收藏假,他名义上的母亲,阮女士。
母亲死不瞑目的模样落入眼中。
他惊骇地看着母亲额头骤然出现的黑色小洞,看滚烫的鲜血自洞内流出,母亲却直勾勾盯着他的方向,那双眼睛永远没有了神采。
陈左怀有一瞬间被吓得失声。
在他脚底板生根扎进地板上时,女生云淡风轻地将枪扔给旁边当空气的黑衣人,吩咐他们处理现场。
他愣愣地看着她走到面前,然后,那只冰冷而寒川的手覆盖到他脸上,粗暴又用力地捏起他下巴,迫使他抬头。
“这张脸,跟你妈一点都不像。”她语气格外轻慢的评价着,随即松开手,徒留指印刻在小孩软嫩脸蛋上。
陈左怀有些委屈,但身体里优先涌上的,却是几年如一日的羞辱感:“不要把我跟她相提并论!”
他不笨,相反很聪明。
五岁多点,别人准备上幼稚园大班的年纪,他就已经被生活压迫着成长为一副小大人模样。
非阮女士的亲生儿子,在阮家跟抛弃他和小三跑路的父亲家里,他像块巧克力香菜夹心饼干里的夹心,放进香甜带毒的巧克力中,多余又讨厌。
阮女士恨他的父亲将小三的儿子抱给他养,却又变态的折磨他,以猥亵他为乐趣,想要把父亲欠她的通通在他身上讨回来。
陈左怀并非什么都不懂,相反,他清楚认识着表面光鲜亮丽的阮女士,皮下是怎样一副腐朽枯臭的烂骨。
可他毫无反抗能力。
年纪小便是他最大的弱点。
看见阮女士倒在血泊中的模样时,他心底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
哪怕等待他的结局是福利院,或者更差劲的地方,他都觉得再好不过。
只是面前女生,到底是谁?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一大堆问题瞬间占据他脑容量尚小的识海,陈左怀缓过神后,认真努力地仰起头去寻找女生的视线。
“你想要什么?”他脆声问:“她收藏有很多古董,虽然不知道你是来找古董还是来找她,但如果需要帮忙的话,我可以帮你。”
陈左怀敢确定,他说到后面的时候,语气里肯定充满了恨意。
因为楚沉瑜看他的眼神,从看臭水沟边的死老鼠,渐渐变成了一个似乎还能交谈的活物。
她似乎对他起了兴趣。
…
任由裙摆扫到地面,她蹲下半身,目光与他平齐,淡声道:“小屁孩,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陈左怀笃定点头:“我知道!你不用怀疑我,能帮到你我肯定帮忙,也不会说出去。”
他已经意识到不对劲,别墅内静悄悄的没有一丝除他们以外的声响,就连往常从厨房内跑出来亲切询问他晚饭吃什么的阿姨,现在也没有出现。
而他偏了偏头,在两三个黑衣人走动的缝隙中,猝然瞥见一抹熟悉的茶棕色的头发。
是阿姨。
但她此刻安静平躺在地面,嘴巴被强塞进一个玻璃杯,撕裂开嘴唇,面容仍然保持着濒死前的惊恐。
陈左怀的小身板顿时颤抖起来。
察觉到他在害怕,女生充满冷意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捏着他的肩膀,笑了笑说:“放轻松,刚还在跟我叫嚷,怎么这就不行了?”
陈左怀相当不想承认自己的恐惧情绪。
感受到肩膀力道在加重,他觉得自己要死了。
谁知楚沉瑜却轻飘飘放过他。
她站直腰身,居高临下地睨着一眼,音调是介于女童与青少年之间的稚嫩和沙哑,质感十足:“来,姐姐带你去个地方。”
楚沉瑜带他回了楚公馆,在楚老爷子的见证下,他莫名其妙的成了对方的儿子,名字依旧沿用以前的,户口则迁移到楚沉瑜名下。
陈左怀至此,多了位年纪只够当他姐姐的母亲。
虽然小时候被哄骗着叫过几句妈,但等他稍微长大些,那些羞耻称呼便怎么也叫不出口,换成一声声“瑜姐姐”。
时间线拉长,他随楚沉瑜出国做生意时,捡到关凌。
再之后,就是陈左怀这辈子做过最痛苦的噩梦。
梦醒时分,他曾无数次幻想瑜姐姐还活着,还脾气差劲的训诫他跟关凌,一遍遍不厌其烦的教他们知识与本领,又站在他们面前挡住所有风霜雨雪。
直到关凌叛变,直到那碗掺杂楚沉瑜骨灰的鸡汤端到眼前,他才终于接受这个过于残忍的现实,从困境中挣扎而起,发誓要让这些挖棺偷财的小人得到报应。
时至今日,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只剩下仇恨。
陈左怀眼前被汹涌液体模糊成个个圆圈小影,他却费力的睁大眼睛,想要认清眼前人,是否是忆中人。
“对不起,”话浮到唇边,只化成饱含思念之情的道歉,他用手背胡乱擦着脸,“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他被楚沉瑜避世温养多年,骨子里因为阮女士而起的厌世心态与憎恨早养平静。
若他早点察觉到关凌狼子野心,楚沉瑜的墓也不会被挖开,身后也不会背上叛变罪名。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