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指使?”徐师谟惊诧地将酒杯碰落在地。“当年若依徐某之策,太子举兵成事,如今已经位登九五,难道天下还有比未来的皇上更值得徐某尽忠之人吗!”
徐师谟激动了,他落魄了两年,从来只是懊悔自己的才华没有得到施展,但是从来也没有想过,东宫会有人怀疑自己的忠诚。
“位登九五?”王晊没有被对方的气势吓到,反而拿出了更加强硬的姿态:“天子已经是花甲之年,太子已经稳居东宫,他不争、不抢、不杀、不反,早晚都会位登九五!”
徐师谟大喊道:“可是秦王会争、会抢、会反、会杀了他!天策府的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之流会像蚂蚁一样爬到东宫,争着将太子啃食殆尽!他们会尽一切手段阻止太子!”
“等天子传位夜长梦多,东宫必须只争朝夕!”
两个人的争论声越来越大,在空无他人的小酒肆里格外炸裂。店伙计看他们的眼神,渐渐从一开始的不屑,到好奇,知道听到他们句句谈及“天子”“东宫”“秦王”,已经吓得脸色煞白,撒手就要去县衙报官。可是刚一出门,却一头撞到了吕大胜包裹在锦袍下的铁甲上。
“我要去报官!里面有反贼!”地上的伙计慌张喊道。
“不用去了,里面的官司,长安县令断不了。”说完,几个手下迅速上前,将伙计团团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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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徐某人对东宫的忠心,天地可鉴!书臣你是明白人,如果徐某背后真有人指使,那么两年了,徐某要么已经被人灭口,要么那人钱财远走他乡,又怎会在这长安的下等酒肆中浑浑噩噩,荒唐度日?太子竟然对我还有如此怀疑,真是……唔……”
说了半日,徐师谟已经是声泪俱下,说道最后,竟然哭出了声。
王晊一脸严肃,眼睛死死盯着徐师谟沧桑的老脸,心中却着实有些动容。
徐师谟说的有道理啊。王晊内心感慨。
当年杨文干阴谋造反的消息传到东宫,太子和东宫属官们虽然惊讶,但大多还是想着如何在现有的体系下辩解澄清,没有想过破釜沉舟,与仁智宫的天子彻底撕破脸。
而徐师谟谏言的趁机起兵,则是一招舍小得大的险着。
舍的是什么?是李建成孝顺仁悌的名声。要知道太子一旦起兵,那么仁智宫的李渊和李世民就会迅速达成统一战线,废李建成、立李世民,就会成为李渊在危机时刻的第一选择。
而李建成则别无选择,什么迎天子,清君侧,那都是说给外人听得。他必须一并杀了父亲李渊和那个一直与自己作对的弟弟李世民,如有必要,可能还要杀了那个给自己通风报信的李元吉。
得到的东西自不必说,大唐皇位,九五之尊,一件看似早就胜券在握,却是在这两年快要从他手中滑走的东西。
徐师谟的计策唯有一个难点,就是太子一旦起兵,必然天下耸动,他不能指望关外的任何一只兵马,甚至长安周边的戍卫军队。这些将领虽然表面上多与东宫亲厚,但那不过是逢场作戏,莫说他们忠心于天子,就是出于明哲保身,也会观望成败。
徐师谟的计策如果要成功,那么薛万彻和冯立等人率领的东宫人马就必须火速攻占仁智宫,不能给天子和秦王任何机会。
这就是一个翻版的玄武门之变。
而能够提出这一计策的人,一定对太子建成抱有绝对的忠诚,因为凡是太子的对手,都将死于这场灾祸。
“徐兄不必如此,你的忠心,殿下自然看在心里。你看看这个。”
说着,王晊从袖中取出一份奏章。这是他在魏征帮助下,花了整整一天时间遍查文库才找到的机密材料。
“这是……要杀我的诏书?”徐师谟惊得睁大了双眼。
王晊点头道:“是啊,当日天子一封诏书,在下的伯父和天策府的杜淹俱被发配蜀地,而有人更是将你的话捅到了御前。按照圣上的意思,你挑唆皇子内斗,是要斩首的。”
徐师谟望着这封诏书,不敢相信,指着落款处道:“可是此诏并未用印!”
王晊说道:“当然没用印,是太子冒死在圣驾前为你求情,直说你是受人诬告,才留下你这条命,只换回一个贬为庶人的惩罚。当初殿下要是怀疑你的忠诚,大可不必保你,此刻你只怕已经化作长安郊外的一抔黄土了。”
“太子!殿下!是臣糊涂啊!”
徐师谟捧着诏书,泪如雨下。他想了两年,不明白在他眼中历来贤明担当的太子殿下,为何在杨文干事件后迅速抛弃自己。如今他才明白,太子不是抛弃了他,而是已经用尽全力救了他。后面的冷落,实在是不愿意将这刀下留人的求情宣扬开去,反倒令他徐师谟成为众矢之的。
“既然殿下信我,今日又何必派你来质问我有无幕后主使?”良久,徐师谟再次睁开泪眼。
“来找你不是殿下的意思,是我和魏玄成大人商议后决定的。”
“魏征?”徐师谟的眼神陡然一变,他知道魏征不是性情中人,绝不会单纯了解释当年误会才来找自己。
“我们发现,东宫中有一个潜伏许久的奸细,当初将徐兄献计太子起兵,东宫中知之者甚少,想必亦是这奸细探听得到后走漏出去。我刚刚所谓的幕后主使,并非指的是东宫外的人,而是在这东宫内部,有没有人指使,或者引导徐兄提出这造反之计?”
“你是说,东宫内部……”徐师谟压低了声音,下意识按住了自己的嘴巴。
“你可是想起了什么人?!”王晊追问。
“不是……”徐师谟摇头。“在下只是惊讶,如果在东宫内部有奸细,那此人的幕后主使,定是意欲以太子为敌……”
“正是。说白了,无非是秦王府的人。太子严令我查出此人,肃清东宫内部。对于此人的身份,你可有何猜想?”王晊没有多说,反正徐师谟已经得知自己曾被内奸构陷,这足以让他们同仇敌忾。
徐师谟愣住了。他的眼神空洞,而脑海在翻江倒海。多日酒徒在此刻重新找回了担任太子舍人时的精明,眼睛一时仔细看草诏,一时盯着王晊,一会又望向酒肆窗外的人流车马。
“书臣错了。”徐师谟的眼神凝重起来。“太子的敌人,可不只是秦王。”
王晊一听此话,来了精神:“还有何人?”
徐师谟抬头,盯着他沉沉说道:
“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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