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叭、啵、叭、啵……”
月光下,一朵朵浆白的气泡互相交融,像霉菌一般快速肿胀。直至达到极限。
而后破裂,碎成星星点点的水屑,加入下一轮胀大。
透明的水液,满载这一滩大大小小的气泡,沿着木质地板流窜。
仿佛某个冒失的清洁工,不小心打翻了消毒液,又恰巧把刷子一推,就成了这副模样。
但布鲁斯知道,那不是消毒液。
因为一股浓郁到过分的海腥味,早在门开的时候,就已冲荡出来,刺透了他的鼻孔。
那是海水,至少是类似海水的东西。
可码头明明就在二十公里开外,谁会特地载一缸海水,去泼一名老太太的房间?
所以,仍是异常。
布鲁斯低着头,沉默地目送泡沫水流至楼梯,一阶阶下行。
他的手脚依旧撑在天花板的凸起,并没有下落的意思。
不止因为这异常的水液,还因为先前窥见的那道人影。
布鲁斯很确定,那道人影全然由白浆泡沫组成,并且在防盗门敞开的瞬间,倏然崩溃,落入了这滩水液中。
水液里藏着人?
不一定。
但在门内,肯定还有其他东西,制造人影的东西。
于是,布鲁斯安静地藏在天花板,默默等待更多异状。
一分钟…两分钟……
水液好似流不尽,已经落到了三楼。
但防盗门里,却始终没有任何动静,耳边唯有“叭啵叭啵”的气泡声。
“……”
布鲁斯微微皱眉。
他稍稍调整重心,将头垂下,向屋内看去。
门内,是一团浑浊不清的黑暗,漆黑到看不见任何事物,甚至将月光都推开,形成了一条清晰的分界线。
布鲁斯凝视那团漆黑,不禁猜测,其中究竟隐藏着什么?
或许是一名蓄势待发的枪手,就等着扣动扳机;
或许是一个非凡者的法术陷阱,随时带给闯入者“惊喜”;
又或者,是另一条滑腻的触手……
布鲁斯的精神微微绷紧,他讨厌未知,喜欢情报充足的战斗。
而现在既然不能用精神力感知,那就干脆打草惊蛇!
时间来到铁门敞开的第三分钟,布鲁斯突然甩手,朝门内投出了一枚弹珠。
嘭……
一声闷鸣。
那不是炸弹,也不是烟雾弹,而是闪光弹,是布鲁斯下午摆托多恩补充的小玩意儿,此刻恰好用上。
然而,本可照亮十几米方圆的闪光,居然完全被黑暗吞没了!
闷鸣声中,里面没有任何变化,甚至没有其他声音。
浓暗依旧。
布鲁斯深深看去,心中思绪电转,最终化作一道无声的叹息。
算了,本就是要正面突入,探查只是尝试,成功最好,失败也没办法。
至少,我知道必须放下纠结,动用死亡之力了。
一念至此,布鲁斯手臂一撑,就从天花板上翻落。
下落之时,他一直注意着水液,落点也选在了较远位置,丝毫没有沾染半点液体。
所幸,泡沫水里并没有真的钻出个人来,布鲁斯也安然落地。
他思考几秒,再一次集中精神力。
淡淡灰烟从手掌和脚底冒起,然后逐渐加深,包裹住了半个手臂以及小腿。
——武装化。
布鲁斯轻轻抬脚,缓了半秒,终于踩在水面。
湿漉漉的感觉,顿时从接触面传来,脚板横移间,有种滞涩的滑腻,像在冰冷的海鲜库里踩中了一堆章鱼,令人蹙眉。
但还不算危险。
布鲁斯深吸口气,让死气升腾起来,直至蔓延全身。
然后,他才迈出步子,缓缓踩着泡沫水,走向了防盗门。
进门。
黑暗袭来,周围一切都被遮蔽。
若非一秒前还被月光照着,布鲁斯几乎要以为自己处在深海。
而黑暗,又真的如流水一般,在他的脚步前分开,让他能看见半米内的景象。
危险未至,布鲁斯紧绷了神经,一边走一边扫视左右。
然而没走几步,他就再次顿住。
因为布鲁斯发现,这里好像真的是“海底”!
从铁门开始,原本熟悉的房间之内,此刻已经大变模样。
门边的鞋柜,客厅一侧的木桌、沙发,以及头顶的新式吊灯……
所有的家具上,都挂满了墨绿色的海草!
绒绒的、黏糊糊的条状物,一根一根,十根百根,缠绕住了所能看见的一切表面,并释放出湿滑的气息。
沾满泡沫的水珠不断从其中渗出,无声地跌落地上。
仔细看,海草底下的墙面也在渗水,甚至更加夸张,像是一群惨白的蠕虫钻出沙面!
它们黏在一起,涓涓流下,在地面汇聚成透明的泡沫水,一路淌向门外。
布鲁斯拧紧眉心,目光扫过荒诞的场景,落向靠窗的位置,不出意料地发现,那里也生了变化。
窗帘早被不明的水液浸湿,没有丝毫折痕,如重幕垂下。
而帘幕之上,却挂满了比蜂巢更密集的、像眼珠一样的贝壳!
它们的表面上覆盖着青苔,壳口张张合合,细小肉触从中探出,对着一旁挥舞。
肉处所指之处,是一根立在角落的灯柱。
它的身上并未附着有海草,但其金属外皮上,居然长出了珊瑚!
并从上而下,长至根部,再往外扩张,把客厅的一角都占满。
布鲁斯看着灯柱,顿时回忆起来,当初哈德森太太生日时,自己将其从楼下搬上来的情景。
“……”
水流无声,客厅如深海般死寂。
布鲁斯站立几秒,拨开黑暗向前走去。
所见的越多越清晰,内心就跟两侧的滴水一般,下沉得越快。
他穿过客厅,来到了卧室门口。
终于,往里面看去——
……
提问:如果房间变成了“海底”,那房间的主人,又会变成什么?
答案是:什么都没变。
布鲁斯立在卧室门口,浑身缠绕着死气。
一双眼中,却是惊疑不定。
只见卧室之内,天花板上的雕花已消失,白色粉刷墙跟外面客厅一样,成了沙粒状的事物,不断外溢着水珠。
而原本铺在木地板上的红色地毯,此刻已扭曲分割,变成了一大坨缠绕蠕动的章鱼须!
而一粒粒吸盘的凸起感,从脚底下清晰传来,甚至还带着吸附力,仿佛在提醒布鲁斯:这不是幻觉。
左前方,一人高的衣柜,被两人高的海藻群缠绕淹没,不敢想象里面的衣服变成了什么。
而右手边,卧室卫生间的门上,几十节鱼的头,像野草一样“长”了出来!
在那扁平的脸上,几十双黑白鱼目微微外凸,呆滞地盯住了闯入者,似乎在宣告它们的主权。
诡谲古怪,荒诞可笑,像一场读过黑暗童话后的噩梦。
可令布鲁斯惊讶的是,在这诡异的场景之内,竟出现了唯一不变的事物!
床。
卧室中央的床。
天鹅绒的淡黄被褥,干净的淡白色床铺,暗黄朴素的木质床沿,这些跟之前布鲁斯见过的一模一样。
更重要的是,满脸皱纹的哈德森太太,正在其中安睡,平静而舒服。
布鲁斯甚至听见她在轻轻打呼!
……为什么?
为什么外面变成这样,她却还能睡得好好的?
布鲁斯脸上的惊色逐渐消去,转而变为凝重。
他仔细扫视四周,寻找可能的原因,最终视线左移,落在了床头柜上。
却见一道极为微弱的光芒,正从那里发出。
那是一种晶莹的、跟绿湖一般的墨绿幽光,在浓郁黑暗的掩饰下很不起眼,差点就被布鲁斯略过。
他稍稍近前,发现光芒是从一个首饰盒子里射出,并向外扩开,笼罩了整个床铺。
……所以,就是这道绿光,保护了哈德森太太,将其与外界的荒诞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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