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渐渐转换了方向,朝堂论事结束,子楚拿着一本竹简走到了副殿。偏殿内多了一些温馨,少了一些正殿的威严庄重。这偏殿内有一股袅袅的香味,和白仲府不同的是,这香味更加淡雅,而且还有一种让人呼吸过后胸肺通畅的药香味。这是皓镧专门从小春那里讨来的方子,小春曾说王上肺腑深处有隐疾,那是自赵国就有的,他儿时为质赵国,从小没有亲人的疼爱,伤寒了也是一个人自己扛着,他不敢请太医,他怕他会沦为赵王中伤秦国的说词,他怕他会成为秦赵两国的导火索,他怕他的母亲担心……久而久之,这咳嗽也就留下了。
皓镧看着子楚每日为政务操劳,咳嗽加重了不少,心中总是隐隐有些担忧。最近皓镧总是专门亲自去太医馆挑选上等药材,然后磨碎了制成香,命宫人在子楚处理政务时点上。那清香袅袅的香薰,泛着淡淡药香的香烟,把最淡的香味和最浓的爱意供奉出来。翩然的香薰,幡然明了一个深藏于内心的缄口不言的情真意切。那是一个人内心的写真,心中藏纳了万丈红尘。
座上红炉烹茶,堂前香薰淡雅,后庭佳人在侧,这样的岁月才是子楚所渴望的。他品着一杯红茶,看着眼前的香炉,会心一笑。这一笑,含有杯中日月乾坤之深意。
此时副殿门口传来宫人的推阻声:“杨将军,您现在不能进去,王上昨日看了一夜的奏章,今日又上了这么久的早朝。大事都在早朝商讨了,您有什么私事改天再议,不要再为难奴了。”
子楚将拳头半握,移到唇边后轻轻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让杨将军进来。”
宫人向着殿门口鞠了一躬:“诺。”而后对着杨端和行了一礼后说:“杨将军请。”杨端和瞥了一眼那宫人,“哼,凭你一个宫人也能拦我?”随后甩袖而入。
杨端和进了殿内,开口即道:“王上,臣忧心忡忡啊!臣自知前些年犯了些不该犯的错,但自从老秦王走后的这两年来,我都未曾上过战场。臣空有一腔的壮志却难酬啊,如今总想着有一天还能披甲执坚,为秦国效力,为大王效力,臣恳请王上让臣再次率兵,为我大秦开疆拓土!如今蒙大将军攻打晋阳,臣也想出一份力,故前来求王上让老臣带兵前往晋阳,助蒙老将军一臂之力。”
子楚用手轻轻晃动着茶杯,“杨翁,你别着急,此刻就你我二人,不必太过拘礼。”言罢,对着宫人说:“来人,给杨老将军看座。”
杨端和叹了一口气,摆手说道:“多谢王上还愿意叫我一声杨翁。我自知自己没有资格,那年因西周君违背约定,背叛了秦国。我受命攻打西周国,西周君投降,献上三十六城,俘获人口三万。虽然秦军大胜,但若不是我一意孤行,秦军便可以减少伤亡。对那次战事,我至今仍然后悔不已啊。”
“杨翁言重了,您曾为大秦攻打韩国,取得韩国的两座城池。然后攻打赵国,也一样取得赵国二十县。这样的战迹,可谓劳苦功高!您不知道,种种这些都让曾经为质赵国的我有了充足的底气。”子楚边说边示意杨端和坐下来。
杨端和抱了个拳,开口道:“说来惭愧,臣对不起历代大王的厚爱。你祖父于我,有知遇之恩。自你祖父过世,我就没能亲自带过兵,上过战场,臣这些年未能替老秦王开疆拓土,实在愧对大王,死后也无颜去见老秦王呀。”
子楚还是一如既往地镇定,他的眉目间有山海,纵使外界波涛汹涌,但只要胸中有丘壑,一切皆可平。
“杨将军在寡人心中可一直是一位敬重的长辈。您前些年辛苦征战,着实劳累,何不趁着现在秦国有蒸蒸日上之势修养片刻,把建功立业的机会让给那些年轻人?让那些年轻人去创造一个没有战争的世界。如此,不更是一种传承,更是一种奉献牺牲吗?况且,年轻人还得向您这个老前辈请教兵家常事呢!将军得给他们向您学习的机会呀!您看,这样如何?”子楚起身走近了杨端和,心中有巍峨的楼阁平地而起,但他轻轻嗅着这满屋的馨香。
好似是这馨香的作用,让杨端和慢慢镇定下来,没有刚才入门时的气焰。他缓缓开口道:“老臣明白了……只是,王上他日若有用得着微臣的地方,尽管吩咐。臣戎马一生,只为报答老秦王的知遇之恩。为了大秦,臣愿马革裹尸,九死不悔!”最后一句话,他说的慷慨激昂。
“好!将军的壮志,寡人佩服!大秦有你们这些良将,何愁天下不平!”子楚看着杨端和若有所思,继而眼神流转,远眺着窗户外那远山青黛,眉目坚定。
微风不燥,阳光正好。宫门外,白仲和蒙武并肩而行。蒙武看了一眼白仲,挑了挑眉毛,“怎的,还不满意?朝堂上王上不是说了,让你前往晋阳外围,助我父亲攻取晋阳。晋阳可是赵国的地界,说不定还能遇见你心心念念的人。如此,不正合你意。怎么如今却还摆上一副愁苦的脸,好像别人欠你多少钱一样。”
白仲委屈地嘟囔了一句:“我哪里愁苦了?”
“这还不愁苦,没有一点笑容。笑容,知道吗?微笑,会吗?”蒙武摇摇头,叹惜了一声:“哎,我若是女子,我就喜欢阳光帅气的人,比如说像我这样的。再看看你这个样子,难怪殷小春要离你而去。谁受得了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人一天到晚摆一副冷漠高傲的脸色?若我是女子,我定不喜欢你这样的。”
白仲最爱与别人争得一席高下,他此刻纠结的心却回应到:“莫说是咸阳城,整个秦国想嫁给我的女子不知有多少!你妹妹不就是其中之一吗?”
蒙武愣了一下,心想:好小子,明明在玥儿面前说的那么决绝,自己不值得留恋。这会儿倒把玥儿的爱慕引以为傲了。
阳光照着二人,影子似乎也在吵着嘴打着架。
“白子中,过分了啊!哥哥在教你做人,你在讽刺着哥哥。好歹我也是大义灭亲,帮你把玥儿拒之门外了。现在怎么,后悔了?后悔的话,现在就到蒙家去提亲,我不介意做你的大舅哥。”蒙武不甘地说道。
“悔?什么叫悔?我白仲就从未做过后悔的事情。”白仲看着远方绵延的街道,人来人往,唯独没有他想见的人。他不是第一次怀疑自己了,只是他不愿意接受罢了。站在这繁华热闹的咸阳街道口,仅仅留存的是此刻思绪的辗转反侧。
“当真不悔?对殷小春也是?”蒙武看着眼神有点凄迷的白仲,如此戏谑道。
这人山这人海,望极天涯不见卿。大概真的是人生海海,山山而川吧,人来人往,不知谁肯为你停留。当你喜欢一个人,你想为他停留在他在的地方。但正当你期待有一天你回眸看他,他也恰好回眸看你,你们相视一笑之时,却蓦然发现,那人已消失在灯火阑珊处,不仅被碧山阻隔,碧山还又被暮云遮。如此如此,说不悔,是假的。
倘若那时勇敢一点,也许你喜欢的人也喜欢着你。倒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有所爱却隔山海,却恨碧山相阻隔。其实,真正该恨的是自己。而这遗憾,又该怎么抚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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