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幕,就像是一击迫击炮从何宴舒的口中朝她喷射而来,落在她的身上,窟窿满身,一个窟窿便是一道猖狂肆意的冷笑。
她听着,看着,四肢渐入冰窖之感。如果说青春有颜色,她的应该是冷色。在瞬间,从暖色降至冷色调。而那位曾经让她迷恋过的男子,便是调色之人。
她看着眼前的何宴舒。哪还有曾经让自己心仪的清雅?他回忆的姿态,是众目睽睽的轻蔑,恍若她就是一个下贱的没有丝毫体面的女子。
她就静静地听着何宴舒如何一字一言的将羞辱的旗子插到自己身体的每一寸角落。她没有如入火海,更像是一份最后的告别。
所有的美好过往都成为一盆肮脏的洗脚水,他们各自朝对方倾倒,压断了最后一丝残存的怜惜。
她不允许自己在何宴舒的面前落泪,仰头向上,当泪水倒灌回身体,她淡淡笑了。
看着何宴舒,淡淡地笑了。
没有他想象中的狂怒,更没有他想象的那般歇斯底里。
他不明白。
她不是最骄傲的吗?
自己如此羞辱于她,为何她还能笑得这般风轻云淡?为何在这方属于他们两人的天地之间,落败的永远都是他?
他看着姜棠转身,慢慢走出大门,身影融进夜色,埋葬了曾经的她。
这刻,他觉得自己不再认识姜棠。
...
谢祁韫的怒,像是一艘船,带着他驶入了无边无际的大海。
他从姜家出来,与姜思芩在下方的路口道别。姜思芩推门下车,立在门口问他:“你方才为什么不阻止何宴舒说下去?”
他的目光尾随前方的姜棠:“她需要这剂猛药。”
“可是,你很生气。”
他单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如霜:“欠她的,伤她的,我都会一笔笔讨回来。”
姜思芩关好车门,看着他驰向姜棠,即便她不是当事者,可听见何宴舒那些丝毫不顾忌女孩子尊严的话,也甚觉受到了很大伤害。
她也以为姜棠会像一只发怒的狮子那般。可她仅是笑了,一种平静中带着苍凉的笑容。
她知道,她彻底失去了曾经恣意飞扬的妹妹。
谢祁韫追上姜棠,滴了几声喇叭都不见她停下来。他靠边停车,下车拉住她。看见泪水在她的脸上纷飞,他抬手要给她擦泪。
她却伸手握住他的手,抬眸看他,泪珠中点缀出嵌光的笑:“你看,我今晚的表现是不是不像个小孩了?”
他所有的怒,对何宴舒的怒,对姜明仁的怒,对她的怒,顷刻之间,被她的这份笑所柔软。船只在大海上调转方向,往回驶来。
他突然后悔,自己方才为何没有上前狠狠地揍一顿何宴舒?绝情有很多种方式,为何要助纣为虐,狠狠地撕碎她?
谢祁韫把她捂在自己怀里,寒风让他的泪凝结在了眼角,无法与她的伤悲融会贯通。他嘴唇发颤地在她耳边倾诉:“对不起。”
她伸手缓缓放进他的荷包,从里面掏出一颗糖来剥开,推开他,喂进嘴里便拉开后排座位的车门坐进去了。
她蜷缩在座位上,让自己伪装成了一位无助的孩子。她疯狂付出过,追逐过的青春,被缩放进了一个罐子里。
她躲在这个罐子里面,黯然神伤。
只需一会便好。
谢祁韫坐到驾驶位上,扭动钥匙,车子慢慢向前滑行。突然,姜棠说:“其实,我刚才应该把他揍一顿再走。”
接着,她坐起身来,也不顾谢祁韫在开车,爬到前排座位去,拉起他的右手,用力地咬下去。
他就这么忍着,只要她不闷着,把情绪发泄出来就好。
咬出了血,姜棠才放开他。她看着血从伤口上流出来,抗议他所谓的良苦用心:“谢祁韫,我小时候,你对我没这么狠。”
“你小时候也没这么不听话。”他把右手的袖子往上拉了拉,送到她嘴边:“还咬吗?”
她迟疑了几秒:“费力。”
谢祁韫顺手从扶手箱抽出一张纸,擦了擦右手上的血迹:“今晚的一切,我都给你记着。”
她如同没听见,双手枕在脑后,身体向后靠去,猝不及防地询问:“你当年为何要走?”
这个问题的答案,她问过父亲,问过母亲,问过姜思芩,却无人回答她。他们说说笑笑地应对,恍若在说她这个问题是何其愚蠢?
只有姜庆祥说:“他不是姜家人。”
她说他是她的阿韫哥哥。
爷爷告诉她:“他从来就不是你的哥哥。他只是你父亲一时好心所收养的孩子罢了。”
她不喜欢姜庆祥如此轻视谢祁韫。可是,当她不再念叨谢祁韫,他却开始念起了他,像是他亟待他来解救那般。
他的答案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的:“读书,看世界。”
她笑了笑,知道这不是真实答案。
他跟他们一样,不会告诉她的。
回到卿园,姜棠表现的稀松平常,喝了一杯热牛奶,回屋洗澡睡觉。他站在窗边看着,以为会听见嘤嘤啜泣声。结果,未到十分钟就看见她安静地睡着了。
他希望她褪去往昔无知且盲目的勇敢,用成熟的脚步去丈量生活。殊不知,这日真的来了,他竟是百感交集。
姜明瀚的死于她来说是悲恸,这份悲恸随着时光斗转星移,深埋心底。然而,今夜的不是痛,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冷。
她曾经燃烧过的炙热,被何宴舒泼来的一盆冷水,彻彻底底的浇灭了,怕是她此生再也点燃不了那般的激情。
他,何其遗憾!又何其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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