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逖回答道:“因奉天子之诏,不敢不急归”随即反问道:“大司马之来甚速,亦出逖之预料。”
裴该苦笑道:“我自也不得不急来。”他面向祖逖,其实话是说给全体在座将吏们听的:“家兄于都中遇害,朝廷但敷衍而不能明查真相,缉捕凶手,我因此而被迫率军归洛”
于是就从裴丕进入洛阳城开始说起,把事件的前后经过,尤其是诸尚书如何举止失措、敷衍塞责等事,备悉道出。裴该的口才,自非在座诸人可比即便同为士人出身的许柳和张敞并且他并没有平铺直叙地陈述前事,却不时加入对情势的分析,以及自家心中感慨,逐步将祖逖以下诸人的观感,引导向了自已预设的方向。
大体上,听完裴该的描述,众人会得到如下印象:
一,荀氏欲夺中军兵权久矣,因而趁着祖涣出京的机会,谋掌五校。彼等素轻外臣、武将,宁可把兵权暂时交给一个阉宦,也不肯落到祖涣或者裴丕的手上。在这点上,其实裴、祖的立场是相同的,所敌对者,唯有以荀氏为首的朝臣而已。
当然啦,荀邃一度将殷峤排挤出京,也可以作为这种说法的注脚。
二,阉宦是代表了皇家,也就是说,荀氏想要利用皇室的权威来打压我们这些外臣。本来无论是祖涣先掌五校,即便离京,可以留下一两员将领协助其后入京的裴丕护守都邑,还是裴丕入城后即得掌宿卫,都能够维持洛阳的安泰,使祖逖可无后顾之忧地在荥阳御羯。荀氏却偏偏罔顾大局,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搞事情,其心可诛啊!
三,倘若荀氏虽起恶意,仍有本事掌控洛阳局势,还则罢了,偏偏就在他们眼皮底下,发生了裴丕遇刺的恶件。裴丕作为右卫将军,暂掌五校以统合内外宿卫,本是合理、合情、合法的举动,明达却坚不肯交权,甚至于列阵相峙。直到裴丕遇害,前后超过半个时辰,尚书省竟无一人前来解斗此中深意,大可玩味。
四,裴丕既遇刺,诸尚书却要拖到中午时分,方才委员前往五校营坐镇,展开调查另遣人入宫去捕明达,却只抱出来一枚首级,以及遗书不是供状!此事大为可疑啊。且尚书竟将裴丕之遇害,推诿到羯贼奸细头上,而羯贼若有奸细潜入五校,大可趁宿卫时冒犯天子,又何必杀裴丕呢?根本是高山擂鼓不通不通又不通。
五,裴该得到消息后,先赶紧为裴丕发丧,为此耽搁了好几天,这才启程上洛,可是到了洛中一瞧,尚书们仍然没能拿出足以使人信服的调查结论来,而且就连对裴丕的旌表,都从未考虑过。怎么的,因为裴氏专注于关西,而祖氏忙着御羯,所以荀氏等就自觉可以放羊了?甚至于可以为所欲为了?
六,本来洛中虽有此变,只要朝廷应对及时且得法,还不至于酿成什么太大的风波。然而荀氏却趁机使尚书下制,召祖君与卿等急回,当不能如愿后,又逼天子亲笔作诏你们是不是担心祖家军灭羯立功,将来难以制约啊?
总而言之,事情本来不能说很大,或者可以比较完满地加以解决,偏偏宫中对此置若罔闻,诸尚书复敷衍塞责,导致裴该不得不率兵归洛否则他这脸往哪儿搁?则宫中、府中,于此或者别有用意多半是为了压制裴该,复削弱祖逖或者彻底的无能。来来,诸位来评判一下,究竟哪种可能性比较大呢?
张平、樊雅等出身比较低,既入祖军,屯驻在洛阳内外之时,自然多次遭逢官僚们尤其是荀氏等世家官僚的白眼,当场就被煽动起了心中长年累积的怨气,纷纷鼓噪道:“我等艰苦百战,浴血沙场,却由得这班小人弄权,实为可恨!”
许柳、张敞只是沉吟不语他们没张、樊等人那么天真,可也觉得裴该所言,颇有道理。祖涣则开口问道:“则大司马今番归洛,意欲如何处置此事啊?”
裴该朝他笑笑:“卿昔日见我时,不是这般称呼。”你不是一直跟着你爹,叫我“叔父”的吗?干嘛这么生分啊。
祖涣尴尬地笑笑,瞥了老爹一眼,最终还是拱手:“还请叔父教诲。”
裴该道:“我意,荀道玄等不堪奉社稷,当弹劾罢免之和济先审此案,却无故拖延塞责,其心叵测,当下和济廷尉,严加勘察之”
祖涣追问道:“家伯祖尚书如何?”
裴该笑笑:“尚书虽多颟顸,岂有一省俱罢之理啊?祖、殷、卞可留。”顿了一顿,笑着注目祖涣,说:“然而,令伯父之才具,亦未必堪任尚书卿等自也知道。”
祖济插嘴道:“与其士言伯父,不如士少叔父”
裴该微微颔首,心说品行是一回事儿,才能又是另一回事儿,虽说祖约其实也不是做尚书的合格人选,终究比起祖纳来要强一点儿你说得没错啊。我从前还没有很清晰的认知,昨天跟祖纳谈了一会儿,才知道那家伙就是一文学之士罢了,根本没有什么实务能力。
祖逖却终于开口了,呵斥祖济:“不得妄言!”随即朝裴该拱一拱手:“令兄实受我命,入洛驻守,则不幸遇害,我之过也。”
裴该知道他这是试探,当即摇头笑道:“此事与祖君无涉,何必自责?”
祖逖点头表示感谢,随即问道:“如大司马所言,此事或亦牵涉宫中,则于天子身边之人,又当如何处置哪?”
你想对付荀氏,那无关紧要,即便表态可以让我那位兄长仍旧留在尚书台,但看情况,我过一段时间也得把他给抽出来关键问题是,你打算怎么对待天子啊?是就此把板子高高举起,再轻轻放下,还是打算对天子下手?或谋篡,或谋废立,你给我一个准话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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