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卬旁征博引,说了一套佶屈聱牙的话。放在现在社会,人们都会嗤之以鼻。
武人们沙场用命打下来的土地和城池,凭什么轻飘飘地就送出去了?搁在现代,早就被骂成了卖国贼——你让英国首相把马尔维纳斯群岛吐出来试试?或者把直布罗陀海峡还给西班牙试试?
信不信英国“绅士”用唾沫淹死首倡者?
但是从古人的逻辑上看,却相当受用。
最起码,先克就很信服这一套:“公子卬此言不虚。取威定霸,非晋即楚。卫在晋之南侧,不论救宋,还是伐郑,都是南下的要津。
还地而立德,昭信而结心,是称霸必要的怀柔手段。”
戚地和匡地对卫国,那是腹心要害,但是对于晋国却并没有那么重要。现在晋国最可怕的邻国是西边的秦国,自从文公盖棺后,两国战火连天,今年又打了一场大战,把老实巴交的秦国人给坑残了,赳赳老秦岂是善罢甘休之辈?
赵盾不语。公子卬于是加了一把火:
“晋国之患在西不在南,两线作战虽万乘之国亦疲惫于东西。”
赵盾面上不喜不怒,只是淡淡道:“容我考虑一二。”
……
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公子卬把赵府内的事情说与管理等一行手下。
“这不是挺好的吗?总得给人家考虑的时间。”田双腮帮鼓鼓的,塞满了食物,说话都有些口齿不清:“赵大夫不是说容他考虑吗?兴许过两天就考虑清楚了。”
“瞎说什么呢?政客的辞令怎么可以以字面上的意思度之?”管理鄙夷地瞪了一眼田双:“你有功夫还是少吃点,多看看书,涨涨见识。省得日后坑了太傅。”
管理还不知道,田双已经坑过了一次。
田双很不服气,拍着桌子大叫:“我哪里说错了?你倒是说说看,装什么大尾巴狼?”
管理也不和他一般见识:“在政客的措辞中,正在考虑中的意思是,这东西想都不要想;比这稍微好一点的就是,正在积极考虑中,意思是这东西也就嘴巴上讲讲,并不打算付诸行动。”
田双纳闷道:“那要是真的在思考中,他会怎么说?”
“如果他真的需要考虑,那他就会和他的谋士团探讨这个问题,这里需要的时间可以预见。他就会当场告诉太傅大概回复的时间,以安其心。
现在摆明了拒绝的态度,太傅的筹算落空了。”
“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公子卬百思不得其解。
管理爱莫能助地说道:“太傅上次不是夸耀结识了赵盾的心腹,顿感如鱼得水吗?此番碰壁,何不寻那水去?”
……
“哟。宋国太傅找小女子有何贵干呀?莫不是见我生得美丽端庄,心儿纯良,见得不人遍尝人间之苦,却来几次三番叨扰。”善儿骑马沿着汾水分流缓缓而行,沿途风光怡人,心中不免开怀:“终日给父亲困于四角高墙之内,总算有机会出来透透气了。”
公子卬殷勤地给善儿牵马,脸上讨好地笑笑:“实在汗颜。果真如善儿妹妹所料,此番终无所获。我冥思苦想,终是抓破了头,也不解其故。
善儿妹妹曾经说过我将会碰壁三次,现在已经是第二次了。求善儿妹妹不吝赐教,我来时已经准备好了故事,一定让你欢喜。”
善儿别过脸去:“这次谁让你准备故事了,可是我开口说了条件?”
“不曾。”公子卬有些泄气:“我心心念念想早日了却此间之事,好返回长丘,治理我的封地。善儿妹妹你就行行好,把后面的关节都倾囊相授,好嘛?”
“你着急回长丘,那是你的事情呀,与我何干。我一次性全告诉你,那你能答应我的条件从原本的两次缩减到了一次,吃亏的还是我。公子可是打的好算盘。”善儿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起来,心里思忖道:“他就快走了,我得争取时间。”
“这次甭管多少条件,我都答应你,你看如何?”公子卬拍着胸脯承诺。
善儿回道:“那也行,不过你得先把今天见我父亲的细节原原本本地说上一遍。”
听完公子卬的描述后,善儿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落脚的地方,有几个手下?”
“三个?你问这个干嘛?”
善儿佯装恼怒道:“问问都不行吗?下面的事情你一个人可办不完,我要看看你手下的人忙不忙得过来。”
“原来如此。”公子卬摸了摸后脑勺。
“这三位能力怎么样,都有家室了吗?”
公子卬一五一十地把管理、医万和田双的婚姻、能力和自己对他们的评价叙述了一番。
“除了管理,其他两个都没结过婚,对吧?”
“善儿妹妹好记性,确实如此。但是问这个有什么深意吗?”
善儿一掌猝不及防地拍在公子卬的脑袋瓜上:“笨。你不知道男人结婚之后,会更加成熟稳重吗?所谓有恒产者有恒心,家里有个牵挂,做事情肯定会有责任心许多。”
“是,是。”公子卬唯唯诺诺。
“言归正传,通过小妾危机的献策,现在家父对你的能力,颇为满意。只是你自己犯浑,说了一堆周礼和国家利害,自然不能触动家父的心意。
对于说客而言,说客的能力很重要,说客的立场和说话的方式也很重要。
你想想,家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公子卬心里很想说:“是一个唯利是图,城府很深,眼光却很短浅的人。”不过公子卬自然不能直言不讳地说出来,支支吾吾不好答话,毕竟对子骂父是很失礼的行为。
善儿看他拧巴的表情,心里就有了答案,赞叹道:“想不到你也有一些识人之能的,只不过碍于我的身份,不能宣之于口罢了。不错,家父的眼光宛如一只夏虫,不见冬日之冰;胸怀如鸡蛋的缝隙,对亲信以外之人,都心怀芥蒂。
他做事的逻辑只顾着光大自己的家族,全然没有大局之念;他能采纳的谏言,大多是浅显的谋术,倘若遇到想不透的,尤其是非亲非故的人提出的,他多半会保守地拒绝。
这就是立场和方式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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