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贞慧心想:“太子及永、定二王至今生死未卜,他自然不该以太子自居。不过,作出如此安排的必定是姜居之、张金铭等东林大臣,而绝不会是马士英之流。”正这么想着,忽然他发现了一丝异常:怎么后面尽是兵马?那些引幡、戟氅、金瓜、节钺呢?
本来,在旗帜过去之后,照例轮到由校尉们执掌的各种名目繁多的器物。譬如,皇太子的仪仗,便应当有绎引幡一对,戟氅、戈氅、仪锃氅、羽葆幢各三对,青方伞一对,青小方扇和青花杂团扇各两对,此外还有班剑、吾杖、立瓜、卧瓜、仪刀、镫杖、骨朵、斧钺、响节、金节等等;亲王的仪仗虽然名目少些,但一样也有,即使由于出巡的目的不同,仪仗的繁简也不同,却总不至于全部取消。可是眼前络绎而过的,却除了戎装的甲士,还是戎装的甲士。
“嗯,大抵福藩此番逃难南来,一应仪仗俱已遗失,留都所存者又已朽败无用,仓促间无从置备,所以便如此从简了!”陈贞慧在心里猜测道。
于是他不再吭声,继续看下去。现在,文武大臣的队伍出现了。由于今天是为未来的皇帝护驾,所以他们一律乘着马,后面也不张伞盖,各人的面目都看得很清楚。
领头的是史可法、韩赞周、魏国公徐宏基,后面紧跟着高宏图、吕大器、张慎言、刘孔昭、赵之龙等人,他都一一辨认了出来。
可惜人流太过拥挤、没等他看清楚全部,队伍已经走过去了,他紧盯着那些乌纱绯袍的背影,脸上一派茫然……
幸而,紧接在文武官员后面,八名身穿红绸轿衣的舆夫,已经合力扛着一乘步辇,缓缓走来。陈贞慧的注意力立即又被吸引了过去。因为谁都知道,步辇里面坐着的,就是今天的主角——那位曾经被他们激烈地攻击反对过,结果仍旧以胜利者的姿态,昂然君临留都的小福王朱由渠。
这是一乘亲王专用的巨型步辇,足有一丈多高、八尺多宽,共有四根轿辕,长的两根超过三丈,短的也有二丈多。由于步辇的两扇门是紧闭着的,陈贞慧无法看见乘辇者是怎样一个模样。
但是光凭这乘步辇的尊贵外观,以及它缓缓前行的威严气派,已经足以使他强烈地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一种前途未卜的茫然。在步辇徐徐通过的整个期间,他只是眼睁睁地注视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车驾所至,万民欢呼,声闻数里。士民以纱灯数百盏来迎,一路上不时有生员、举人伏谒于路旁。老百姓们奔走相告:今日五彩云现,昨日有大星夹日、江中浮大木数千株,这些都是瑞兆,看来国家中兴有望了。先前闻京师失陷,人心多不安,至此士民才开始有欣欣然脸呈喜色。
终于,走在最后面的那名舆夫的红绸轿衣闪动了一下,消失了。接下来,又是大队的执戈甲士。这预示着,进城的仪式已经进入尾声。也就是到了这会儿,陈贞慧才似乎松了一口气,额头不知不觉已有汗渍浸出。
抬起袖子,摸了一把汗渍,他迅速朝“好再来”酒楼行去。
坐在亲王步撵里的朱由渠,在外漂泊了数年后,终于进入了大明的陪都南京。他将在这开始新的生活。
也要以这为起点,驱逐鞑虏,光复汉室江山!
入了南京城后,鉴于宫殿正在修缮中,暂时还未竣工,史可法、韩赞周他们将朱由渠暂时安排在了内守备府里。
鉴于一路上鞍马劳顿,诸臣等朱由渠梳洗休息了一天后,才正式入府拜见。
此刻的内守备府,已有不少大臣在等候,或三或两,交头接耳嗡嗡之声不绝。当看到马士英打角门进来后,顿时鸦雀无声,只纷纷注视着他。
马士英大略打量了一下,基本上都是东林一派的官员,史可法赫然也在其中。
史可法正同高弘图、张慎言两人轻声讨论面见福王时的说辞,却见马士英进来了,心中不觉厌恶。
几日前马士英不守信义,抛桂王转而投向福王,却让他蒙在鼓里,等四镇联名公启送到江南后,他为了大局着想不得不暂时选择妥协,心理却已经恨上了戏弄他的马士英,不仅是他,朝中其他大臣也对言而无信的马士英厌恶非常,看到马士英纷纷像躲瘟神一样的散开了。
马士英看在眼中,平白受了很多冷眼,也不争辩,见到了史可法,他便先躬身行礼,这样的场面上,史可法却也不好失了礼数,微微拱手算作回礼。
马士英又向高弘图、张慎言行礼,这二人确实硬气,竟丝毫不顾脸面,理也不理,还用埋怨得眼神看了看左右为难的史可法,博得后面的官员们快意地“哼”了一声。史可法心下说,坏了,又着了这厮的道,挥挥袖口转身不再搭理。
就在这时,一个小内侍跑过来通禀,说王爷片刻即到,引着官员们进了大厅。
史可法为首,官员们恭恭敬敬地各自站定却没有留下马士英的位置,马士英眼角闪过一丝愠怒,叹了口气,便退在后面,站在最外的角落里。
不多时,朱由渠在卢九德的搀扶下,入了厅来,一身朱红团龙袍褂,乌沙罩顶,白皙俊秀的脸庞上布着温询的笑意,落了座,史可法带领着各位臣公俯身拜地,高呼千岁。
诸臣至此终于和传说中的小福王有了面对面的接触,当看到端坐在椅子上的年青人时,众人心里一阵惊叹:器宇轩昂,神气雄俊,好一个翩翩美男子!
东林诸臣口中啧啧称奇,心里不得不承认,这小福王果真有些人君之相!
一些当初污蔑朱由渠的东林大臣,哪怕面皮再厚的,此刻的脸上不觉间也感到有些烧红。
等众人行完礼后,朱由渠面色突然变得很是沉恸,众人询问缘由,原来哀痛北都沦陷,先帝的悲惨遭遇,内外诸臣陪着朱由渠追叙若干崇祯皇帝的旧事,朱由渠愈发悲不自胜,众人相对唏嘘。
伤感归伤感,好在他们并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见朱由渠脸上的神情恢复平静后,史可法顺势从袖中取出了一方木匣,站了出来,恭敬地说:“王爷,北都失陷,先帝蒙难,此我皇明三百年未有之祸。经朝中公议,铸此监国之宝,请王爷入朝监国。”
朱由渠闻言,眉头微皱,他大老远从淮安到南京来,就是准备当皇帝的,这才刚到陪都,这史可法却说什么监国?
他就是再无知,也知道这监国与皇帝的区别,他早知道这些东林文臣不好对付,果不其然,居然只答应监国!
崇祯固然驾崩了,但是他的那些皇子们只是下落不明,死没死也没人知道,若是在他监国的时候,那几个皇子成功逃到了南都,他作为一介宗藩,到时候又当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