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稚生没有去理他们，而是将目光放在海的远方。海平面的尽头升起璀璨的灯火，在黑云夜色下尤为炫目。

那些浮动平台组合在一处，宛如宫殿般富丽堂皇，简直像是浮世绘中诸神的行宫。

钢铁构造的庞大建筑足以支撑它们在暴风雨和海啸中安稳屹立，宛如佛教传说里永不沉没的须弥座。

只是……

源稚生下意识地将目光移向左侧。

为了保证龙渊计划的顺利开展，蛇歧八家已经完成附近海域的捕鱼船只清空工作。

可北面似乎仍有一班轮渡趁着夜色阴翳悄然而渡，行驶的航道恰巧在蛇歧八家规划出的禁航区边缘，只希望这些普通渔民尽快离开。

路明非、楚子航、凯撒等人已经自船登上须弥座，穿上防水的作战服，静静地等待船坞的中央控制室内蛇歧八家的工作人员做好下潜前的准备工作。

“不知道卡塞尔学院那边怎么样了。我们几个不在，有没有涌现新的风云人物。人生高处，果真是寂寞如雪。”路明非没形象地踞腿而坐，左手边是楚子航，右手边是凯撒，突然生出一种老夫聊发少年狂的豪迈之情。

“我们只是出来完成个任务，不是失陷在东京。”凯撒无所谓地摊手，尽管对北美本部的学生来说，出勤日本无异于接受一次人格上的死亡。

身穿白色作战服的男人们如标枪般钉在浮动平台上，目光热烈地望向已经登上须弥座顶部的源稚生，直升机旋翼掀起的狂风将他的头发吹得猎猎招摇，源稚生的眼神依旧霜雪如锋。

他从乌鸦手中接过扩音器，沉声道：“今晚的行动，便拜托诸位了。”

声音从海平面上扩散，所有人在沉默中顿首，高喊“誓死为蛇歧八家效命”。整齐划一的动作像是一支精锐军队得到战争动员的指令。

“风林火山四组按各自先前制定的计划行动，至于下潜过程中的任何意外，便交由我的小队来负责，请诸君放心。”

源稚生话音刚毕，乌鸦和夜叉便抬手依次朝四个方向打出四枚颜色不一信号弹，直升机群和快船如同倾巢而出的渡鸦般簌簌飞出，引擎的轰转响彻出蛇歧八家积年日久的实力。

“要开始下潜了。”

楚子航平静地抬起头，望着须弥座上的吊机力臂将一艘由合金钢打造的纺锤形潜艇横移过来，落入海中时，雪白的浪涛随之喷薄。

潜艇上方的艇艏处亮着红光，像是一只突破黑夜看到光明的眼睛。

于此同时，卡塞尔学院中央控制室和作战会议厅内，包括施耐德在内的数十位执行部专员，以及卡塞尔学院所有的在校学生。都在通过高清电子大屏注视着这场由北美本部和日本分部合作，探索古龙胚胎的行动。

这是一场实况直播。

现场顶级设备收音的清晰与稳定性不止能够让卡塞尔的学生们声临其境地听见澎湃的浪涛声，更是能听到路明非的连篇烂话以及那句“设使天下无孤，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的感慨。”

守夜人论坛上，关于搜索词“路明非”的热度再次被顶起来，仅在当初那篇陷入学生会会长女友和新生女神校花争夺的绯闻之下。

按照点赞量排行的评论往下依次看。

吃瓜群众：【不是，他一直都这么自信的吗？】

雨夜不带刀也不带伞：【笑死我了，学校有几位风云人物我不清楚，但凭这番逆天发言，其中必有路明非一席之地。】

扣你几哇：【二楼这话我不认同，路桑能被校长选中去日本执行任务，在团队中一定有其特别之处好吧。】同时附出楚子航和凯撒各自从守夜人论坛下扒出来的高清全身图，PS成双雄对视的严肃正经海报，唯有两人中间留白的下方还夹着一张吐出舌头，咧嘴傻笑的柯基，像极了路某人。

Dr.joker：【我觉得三楼的作品可以去申请今年的普利策奖，背后故事的荒诞程度不亚于普通人相信并知晓龙族的存在。】

路明非完全没意识到他的话已经成为笑料在学院里广为流传，他只是紧张，而且一紧张就没来由地想说烂话。

没有到过深海的人永远不清楚深海的恐怖，当你站在弦栏边往下望的时候。

即便天气晴朗，阳光明媚，海平面以下的阴影宛如深渊般，甚至要吞噬人的灵魂。

他们将要乘坐这艘名为迪里斯雅特号的潜艇去往八九千米的极深海域，如果那里没有传说中人类失落的文明国度亚特兰蒂斯，那么未必没有可能看见那扇连通地狱的“门”。

路明非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去探究海平面以下究竟存在过那些未知与隐秘，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溯过一张张人脸。

叔叔、阿姨、小胖子路鸣泽、班主任、苏晓蔷、楚子航、凯撒、李龙渊、白色棉布裙的陈雯雯，最后顿在那张暗红色长发，英气中带着浅笑的脸上。

“卡塞尔小组请注意，迪里斯雅特号已经通过最终压力检测，请进入深潜器，准备下潜。”

耳麦中，电流的沙沙声带来源稚生的指令。路明非僵硬地跟着楚子航和凯撒的动作，自浮动平台的楼梯往下爬，跃入潜艇向外张开的临时走廊。

接连通过打开又关闭的阀门保证了舱室下潜时绝对不会进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