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有丫鬟途径姨娘院子,赫然看到姨娘倒在门槛之上。
半截身子在外头,半截身子在里头,手朝外伸着,还保持着向外爬行的动作。丫鬟赶紧上前查看情况,才发现她呼吸均匀,想来只是睡着了。
丫鬟未曾多想,姨娘本就是下不了床的,加之昨夜闹了肚子,虚脱也是自然的,于是,她过去将人拍醒。
谁知,姨娘乍然醒来,一下子拽住了面前小丫鬟,用力之大直接把毫无防备的丫鬟拽地朝前一个踉跄,近乎于嘶声力竭地朝人吼着,“救、救我!”
唾沫星子喷了对方一脸。
小丫鬟一头雾水,左右看看也没见姨娘哪里不妥,除了脸色白了些……但这鬼天气也不知道她在这里多久了,冻成这样很正常。那丫头伸手就去搀姨娘,她是三姑娘的丫鬟,姨娘也算是她半个主子,于是格外客气,“姨娘,我扶您起身……啊!”
尖叫声,划破了整个院子。
破晓时分的天,冷飕飕地冻人,光线还有些晦涩不明,却已经足以让那小丫鬟将眼前近乎于惊悚的一幕看的清清楚楚——姨娘的一双腿,从小腿开始,便如同两根面条一样,软绵绵地摊在地上,跟没有骨头似的……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姨娘坚持认为是因为自己喝了毒药,毒药瓶子还在,可郎中查来查去也只是带着点奇怪腥味的糖水而已。
三夫人命人去捉了只流浪狗,喂着喝了,那狗仍旧活蹦乱跳的。
何况,郎中表示,即便有那样的毒药,若是真吃下去了,怕也不是只损伤一双小腿。
基本……一整个人也就像一坨烂肉了。
身体动不了,脑子却格外清醒,想死还死不了那种。
在场众人闻之色变。但到底是如何一夜之间变成这般模样的,却是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随后只能归结到怪力乱神之说上。
……
消息传到时欢那,时大小姐正在用早膳。
顾言晟殿下昨儿个喝完了骨头汤,可能半夜良心发现过意不去,一大早让人送了色香味俱全的药膳来。
听了姨娘那边的事情,时欢沉吟片刻,搁了勺子问,“大夫如何说?”
“姨娘坚持是被下毒了,说是俩黑衣人大半夜下的毒,可那所谓的毒药瓶子里却是半点毒没查出来,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目前……唯一确定的事情是,那双腿,好不了了。”
时欢不甚在意地点点头,才抬了抬下巴,指向一旁那张空置下来的轮椅,“等会儿,给姨娘那边送去吧。”
“好嘞!”含烟姑娘心情很好,完了又托着腮歪着脑袋寻思,“小姐……您说姨娘的腿,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总觉着……有些巧啊。”
“嗯?”时欢漫不经心地,似乎对这件事格外不上心,她看向一旁沉默着给兰花浇水的片羽,目光落在她比平日里岣嵝一些的背影上。
含烟浑然不觉,分析地头头是道,“小姐您瞧哈,昨儿个您的脚踝受了伤,今早她就直接两条腿都废了……您说巧不巧?虽说您也说了,怪力乱神的事情不能信,但……但就很像老天爷惩罚她呢!”
老天爷哪有那闲工夫……
也就这小丫头天真地相信什么老天爷。若老天爷真连这种小事都要管,岂不是得忙活死?
说到底,姨娘定是没说错,昨夜有两个黑衣人给她下了毒。不是顾言晟,就是顾辞。顾言晟下了泻药,大半夜应该不会再多此一举了,那就是……顾辞。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理智上觉得自己和顾辞之间关系并未到让人为自己“报仇”的地步,但却又觉得……除了顾言晟,也就一个顾辞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对于一脸求知欲的小丫鬟,时欢并不打算多做解释,只含笑说道,“去吧,将轮椅送去。旁的别多问,也别多说。”
“好嘞!”含烟起身,对着荷花池边的片羽高声喊道,“片羽片羽,这儿就交给你了哈!”
背对着她们的片羽转身,沉默着点了点。
含烟推着轮椅脚步轻快地走了。
片羽搁下水壶过来收拾碗筷,这个本来就有些闷的姑娘,今日比之前还要沉默得多,表情也很少,举止有些难免的僵硬。
时欢微微叹了口气,拦住了她端碗筷的手,“若是不舒服,就去歇着吧。我这没事的。”
片羽错愕看去,就见时欢无奈地苦笑,“师兄……罚地挺重的吧。”并不是问句,却也挺平静的。
片羽摇头,“没有。”
“能坐么?”时欢问她,片羽摇了摇头,伤口在臀部和腰部,别说坐了,连躺都只能趴着。
时欢便也不拉着她坐了,只淡淡笑着,说道,“昨儿个很多人问我,疼么?我总说不疼……一来,觉得说了疼,你们要担心,二来,即便说了,疼还是疼着,倒也显得多说无益。可……可一直到我对他承认自己疼之后……我竟觉得,奇怪地不那么疼了……”
片羽一愣。
“他要罚你,我不好阻拦。他御下自有他的方式,我若强行拦着,折了他的威信,往后他那边便没有纪律可言。”时欢娓娓道来,平和又温柔,“所以……今次你担待些。”
她不说自己曾经劝过,她也不说顾辞罚地重了,她站在格外客观的位置,为自己身受重伤行动不便的丫鬟分析其中厉害,显得格外耐心又宽和。
被握着的那只手,微微一颤。
时欢指尖微凉,片羽却觉得异常熨帖,因着重伤绷着很久的表情,突然松了下来,眉头蹙起,很是难受的样子。
“所以……师兄,罚地挺重的吧?”时欢继续问。
片羽点点头,瘪着嘴,“嗯。”之前从未觉得委屈过,如今却觉得,万般地委屈……
“药上了么?”
点头,“上了。”嘴巴还瘪着,让这个平日里显得格外成熟稳重的姑娘,一下子可爱真实多了。
“那去休息吧。若是有什么事,觉得不好意思叫我的,那就等含烟回来叫她便可。”时欢松开了握着她的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