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壮兄带着十几个弓箭手一直送到森林的边缘,他们只能隐在树荫之下不愿现身,远远的目送张仪的队伍了官道,这才折返回去。
张仪在马魂不守舍的走着,田文却是左顾右盼的无忧无虑十分兴奋。由于管虎和寨中的猎人厮混熟了,也套的一些情报,原来那场大火烧死了老寨主,他的三儿子也就是壮兄带领大家奋力扑灭了大火,谁知老寨主的大孙子失踪了,山中的猎人发现了他的些许踪迹,跟着这些线索发现了一些残缺不全的尸骨,又一路追寻,找到了一头巨熊的老窝,这头巨熊十分的虚弱,一只眼睛还流着脓血……
张仪汇报给柱国将军,只是说那批潜入的军士已尽数被杀,抛尸荒野已难以分辨。隔天又进见楚怀王严明厉害,虽然这批人已无从查起,但他们的目的明显只有两个,一但行迹暴露就会造成与秦国之间的矛盾,另一个就是,若没暴露,就是有人暗中勾结秦国密谋些什么。楚王一听,急忙问:“如何才能避免呢?”张仪脱口而出:“集中君权!”楚王一听头都大了,说道:“大胆!又是变法!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张仪不知如何回答,哽咽在那。楚王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你且拿出一些具体的方案来,三日后在大朝时与全体氏族朝臣共议,退下吧!”
张仪一回到家里就钻进了书房,拿着书简却有点心不在焉,想了想现在的格局之下确实不适合变法,大国纷争不断,想要在不断有战事的时期采取变法,风险之大是哪一个君王都不会尝试的。就算君王答应变法,一步之错,老氏族们必将反扑,吴起变法失败的惨痛教训不得不察啊。老师曾教做事要顺势而为,想到这不禁自责,自己实在是太不冷静了。
不知不觉两日已过,张仪还是想不出任何可以安全的脱身计策。夫人看着自己的夫君整日愁眉苦脸,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她温柔的为张仪披了一件外衣,说道:“夫君,整日憋在书房内也不是办法,不如出去走走,兴许就有办法了呢。”张仪想了想,觉得也是,于是夫人派田文跟随张仪,两人一前一后的出门了。
张仪在街漫无目的的走着,闲聊一样的问田文:“回来有一段日子了,不知道壮兄的妹子好了没有,不知怎的我的心老是揪着,感觉好像会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田文想了想说:“应该不会有事,先生你想多了。”张仪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但愿如此!”
不知怎的,两人竟走到了“王宫”,张仪摇头说:“这里不是王宫,也罢,既然来了咱们就去兰台转转。”
兰台宫是楚国的文化交流中心,各国士子可以在这里讲学论艺,读书作赋。楚王也在这里考察有志才俊,入仕为官。
两人穿过有些王族气息的外墙,视野一下子开阔了不少,一幢高大雄伟的建筑屹立在眼前,张仪领着田文朝宫殿正门走去。田文好奇的四处张望,首先是一圆形的广场,有五个同心圆组成,每一层的石料不同,颜色也不同,面刻着文字,花纹还有图案,圆心处是两个字,这两个字刻得好像是两只飞翔的鸟,并且反向左右对称着。越往外石料的颜色越深,越往外文字越多越复杂,同时也越觉得神秘。已分不清是装饰性的花纹,还是记录着什么的一串串抽象的文字。但到最外层又简化为十二个图案,这些图案一眼看去,你会觉得这并不是凭空的想象,似乎都带有某种深远的意义,真个像是一广场版无字天书一样。走数不清的台阶,回头一看,田文不禁感叹自己是如此的渺小,这个世界的万事万物有太多需要自己去经历,去探索。
宫殿的正门外,有九根两人才能抱过来的石柱,柱子雕刻着九州大地的人文地貌。九根柱子并不是一字排开,而是成一定的弧度,与这圆形的广场相呼应,又或者有更深层的联系也未可知。此时此刻,你不得不赞叹楚国艺术家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以及其文化无所不包的大气象。
还有一个最突出的特点,石阶两旁,广场四周,都是大片的绿地,张仪说:“这些绿地种满了兰花,只是现在不是兰花开花的时节,否则,你会看到整个宫殿是建在一朵盛开的巨大兰花之。”田文走在这仿佛充满了生命力的建筑中,感觉有一股暖流从脚底贯来,打通了他全身的经脉,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力量。
兰台宫的设计是人类建筑与大自然的完美结合,是楚国文化与大地母亲的和谐共生。走进高高的大门,眼前更加震撼。里面的墙壁是金色的,地面是鲜艳的红色,整个大厅大概有二百平米左右,正冲大门是一张石案,石案后盘腿坐着一位闭目的老人,老人身后是一架屏风,走近一看才发现,这屏风是由黑色的石块精确的切割而成,一根根长条状立在地,面镂刻着一朵大大的兰花,虽然只是简单的线条,但也不失兰花的君子风度。在田文看来,这屏风更像是一捆展开的竹简。“竹简”左右两侧,对称着有两根更加粗壮的柱子,不过它们是两根一模一样的木柱,直直的插进高高的吊顶里,柱子周身全是向倾斜四十五度方形的盒子,看来这些都是花盆的作用,开满兰花的时候一定与这黑石“竹简”相得益彰。老人的石案,放着一把摇铃,一个棋盘,还有一壶茶。张仪恭敬的走前鞠躬行礼,田文也跟着有样学样。张仪微笑着说:“老先生,不知今日可有名士讲经授学?”老人一睁眼,双目精气神十足,淡淡的说:“张子好似很久没来了,兰台如今都是一些虚情假意的空谈,一如往常。”张仪无奈的笑了笑,老人话锋一转,“不过,今天来了一个人,气度不凡,但却未掷一言,刚进去没多久。”张仪“噢?”了一声,似乎很感兴趣。张仪仔细端详起这棋盘的残局,兰台有个规矩,新来的士子不管官阶多高,名气多大,想进兰台必须先和这位老人下盘棋。张仪说道:“此人来历不浅,这一局好大的手笔,好大的魄力啊!”老人闭了眼睛,说:“进去自己看看吧!”说罢,一摇铃,从屏风后走出来一位侍女,引领着张仪和田文,走过一条长廊,来到一扇门前,侍女打开了门,让进了张仪田文,行了个礼说道:“先生请,有何需要,尽管吩咐便是。”张仪一回礼说:“有劳了。”侍女关门退了出去。
这里是一处湖心园林,沿着石头小路,来到一处扇形的讲坛,扇柄处有一墨家士子正在高谈阔论,周围石阶都是坐的杨朱学派的士子,再往后的石阶坐的是各国不同学派的士子。他们不停的交流着,偶尔听见他们中某人喊一声“彩!”
张仪带着田文来到一处角落,安安静静的坐下听了一会儿,张仪渐渐闭了眼睛陷入了沉思,田文却眨巴着眼睛,尽管他听不懂,但却努力的注视着讲台的那个人。这时从后边走来一个人,恭敬的行了一礼,说道:“晚辈屈原见过先生。”张仪睁眼立马起身回了一礼,“三闾大夫客气,”屈原笑道:“这兰台之,没有官阶之分,只有喜好国家大事的芸芸士子,先生就不要再拘束了,叫我屈原便了。”张仪爽朗的大笑道:“早就听闻三闾大夫的诗歌才情,今日一见,果然诗如其人啊。”屈原笑道:“原虽与先生同朝为官,但却见面甚少,原对先生仰慕已久,先生可否愿意到舍下小坐。”“张仪生平最喜结交有才之人,屈子还请前边带路。”“请!”屈原举手投足间儒雅有致,有一股士子的傲气,但却并不使人讨厌。像田文这样的小孩子,他也尽到了礼数。
走过园林小湖的一座拱桥,绕过一栋建筑,进了一间小门,里面院子全是橘树,不远处有一间简约的茅屋,茅屋虽简,用的材料却不少,有竹子、木桩还有些各种各样不规则的石头。走进屋里,有一家仆接过两人的外衣后退了下去,屈原说:“先生稍坐,原去去就来。”张仪一点头,屈原就朝后屋走去。张仪闲来无事,便在屋里四处转了起来。这里真是简单的可以,一切可以省去的家当统统没有,除了长榻有一树根做的长案,就只剩下一个木头箱子了,这箱子里装的应该是竹简,因为箱子刚好有一卷半开的,看来是还没有看完。
张仪好奇的想拿起看看,这时家仆端来茶具放在长案,恭敬的说道:“先生见谅,我家公子最不喜别人碰他的书卷,每有嘉客来访,公子都要沐浴焚香,先生还是先来喝一盏茶吧。”张仪会意,坐下看着家仆娴熟的茶道功夫,竟也赏心悦目,不一会儿,香气扑鼻,一盏清茶送到了张仪面前,张仪饶有兴致的接了过来,看了看,闻了闻,一饮而尽,闭目久久的回味,仿佛身心瞬间得到了释放,寻得了片刻的宁静。感叹道:“清爽可口,苦中回甘,似乎还有一股淡淡的橘香,真是妙哉。”张仪递给了田文一盏,田文喝后欣喜的朝张仪点头。张仪高兴的一边喝茶,一边与这家仆闲聊,不知不觉的半个时辰过去了。
这时屈原回来了,只见他头戴切云冠,一身的白衣,白底白花的腰带,白色的鞋子,瘦高个,皮肤稍黑,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脸型有棱有角,感觉更像是一位雄姿英发,刚正不阿的英年将军。
张仪与屈原对坐,屈原说:“让先生久等了,不知这茶喝着顺意否?”张仪笑说:“好茶,好茶,屈子在这浮躁的宫中竟能独辟一处悠闲,享受一份宁静,真是高风高节啊!”屈原惭愧说道:“先生过奖了,来,共饮一盏如何。”张仪与屈原一饮而尽,张仪说:“不瞒屈子,我在跟随鬼谷子修学之时,在王屋山也搭过茅屋,当时为了解决地基的问题,很是费了一番周折。我发现这儿脚下的地面是石块,不知屈子在这夯土层,做了些什么文章。”屈子说道:“不错,现在的工匠都是在夯土层立桩,而我身单力亏,土夯不实。当我发现了一些废弃的石料,用它们做了地基之后,没想到效果非常之好,茅屋很快就搭起来了。”“是啊,只有基础打好了,后面的工作自然就简单了。”张仪说完,两人都陷入了沉思。
屈原突然开口:“不知先生觉得,楚国的地基是否牢固?”张仪想了想,说道:“在张仪看来,楚国地域广阔,人口众多,物资充实,兵力强悍,唯一的要害是人心不合,向政不能同令,向下则军不能同心!久而久之,必将动摇国之根基啊!“屈原说道:“先生所言甚是,听说先生主张变法,不知可有良策解决这一弊病。”张仪苦笑道:“我苦思两日,依然毫无头绪,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屈原有几句话,不知先生愿意听否。”张仪点头,屈原接着说:“当今朝廷,君王无力把持朝政,各大氏族又各怀鬼胎,缺少的正是能变法革新的人才,一个真正能为王分忧,为国家制定即行国策的大才。今令尹之职一直空缺,楚王想必也是想安排一个能替自己说话的人。先生既然主张变法,又不是楚国氏族中人,必能公正执法。屈原以为先生是令尹之职的不二人选,屈原愿以宗室之力助先生建屋高筑如何?”
张仪摇头说:“变法确是当务之急,可变法也需考虑外部的大环境,在没有稳定的大环境下,变法随时可能胎死腹中,你我也可能会有杀身之祸啊!吴起之乱的教训不可不察啊!”屈原说:“先生有所不知,今天楚王面见了一个人,你可知是谁?正是犀首公孙衍,他这次来楚是推行合纵之术,即团结山东六国共拒虎狼秦国,如果此术可行,必然会出现一个相对稳定的局面,若抓住这个机会,先生认为变法是否可行了呢?“
张仪闭目沉思了一会儿,说:“这样的话变法确实成算不少,不过还要慢慢部署才好。“屈原急道:”先生,你我即为一国之士,必当竭尽全力,现大势将至,你我当抓住时机入仕为官,成就一番事业,畏首畏尾苟且安身,不是大丈夫所为!“屈原一个劲的劝说张仪,可张仪就是不为所动,最后两人都沉默了,场面很是尴尬。最后还是张仪先开了口:”变法是一定要变的,可我张仪虽然不入贵族,能真正为王着想,但也要先得到王的信任。不如我明天将屈子举荐给楚王,先谋个立法执法的差事,再探探楚王对变法的态度如何?“
屈原脸露出一丝不屑,又迅速的将脸埋进了拱起的双手,说:“屈原愿听先生教诲!“张仪也拱手告辞,带着田文离开了兰台宫,一路无话。
张仪这边为变法忙活,这几天柱国昭阳也没有闲着。此时他正在密室中凝眉深思,焦图悄悄的走进来,焦图是昭阳府的谋士,跟随昭阳已有十几年了。只见他面露奸笑拱手说道:“柱国将军料事如神,我已从那些侍卫的口中探得一点虚实,张仪这次出去果然没有那么简单。”昭阳站在烛台边慢条斯理的调着渐渐暗淡的灯芯,冷冷地“噢?”了一声。焦图接着说到:“舍下重金套出一条重要情报,其中有个盗墓出身的侍卫刨开了那老寨主的墓葬,发现陪葬品里有一把匕首,而匕首有家族的徽标……”焦图小心的双手呈,昭阳接过一看,不禁大惊失色:“难道是他们,斩草不除根,真是后患无穷啊!“一下把匕首拍在了桌。焦图忙说:”主公不必担心,我看张仪并不知道真相,也许只是碰巧而已。“昭阳捋了捋长长的白胡子,说道:”张仪看起来快人快语,城府不深,其实这些都是在掩饰他的深不可测,他就像这把匕首,既可伤人,又可伤己。“昭阳将手掌放在了烛台高高的火苗来回抚摸,眼里露出凶光,不怒自威。昭阳自言自语说道:”虽然当年是先王的授意,为当今楚王登基扫清障碍,但王如果知道此事真相,定不会感激我昭阳,说不定为了掩盖这丑闻还会招来灭门,所以张仪必须除掉!“焦图捻着小山羊胡,想了想又说:“听说张仪要效仿吴起,正在筹备变法事宜,正得王重视,看来要从长计议了。”昭阳一下拔出匕首指着焦图,一字一顿的说:“那就把见过这把匕首的人统统杀掉!”焦图埋头说道:“诺!诺!”胆战心惊的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