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县县衙府的正厅里。
顾玄正在与陆议一起,谈论着先前向朝廷上书请求招安的事情。
对于朝廷是否会同意自己招安罗刹族一事,顾玄其实并不看好,他眉头紧锁,语气间有些忧虑地道:“先生,您说朝廷会允许吗,毕竟我人微言轻。。。。。。”
他顾虑的东西其实很简单,因为他顾玄在朝中无人相助,没有属于自己的朋党。
从小就在皇宫里长大的顾玄,对于这些人情冷暖的世故,看得比谁都清楚,他母亲丽妃,贵为四位皇贵妃之一,按理说是跟顾黎的母亲淑妃品级才对,可为何永乐宫在宫里的实际地位,甚至还不如一位普通嫔妃来的厉害?
无非一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既然生在了这红尘之中,那谁也不能免俗,官场之上,更是如此,人人都爱惜自己的羽毛,谁也不会主动并且无偿地去帮助一个外人,任何一条政令下发所会带来的影响,都必须得是有利于自己这方的,不然还不如不让其成功。
故而纵观历朝历代,唯有触及根本的革新是最难做成的事情,往往是一旦支持革新的帝王突然崩殂,亦或是推动革新的人被迫退位或者仙逝,革新成果就会瞬间被反噬殆尽,尤其是那种涉及大部分士族的改革,便是身为真龙天子的帝王,都会承受不住来自下面人的压力而被迫贬低革新家们,甚至是主动将其卖给其他人定罪。
人,是最自私的动物,下至农民,就只看得见自己家这一亩三分地,根本不会管水渠是否会淹了隔壁邻居家,上至达官显贵,也只能看得到自己的政绩,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官位甚至更进一步,他们完全不介意害死多少个一腔热血的年轻人,哪怕这些人会让帝国焕然一新。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可不是一句空话,既然没有那个本事,那谁也不会多事。
招安罗刹族,从根本上,得利的是他顾玄,好处,名望,全是他一个人给占了,那朝中的官员们又凭什么要为他说话呢,更何况不用想他都知道,老三和老四,绝对不会介意在这种时候狠狠地踩他一脚。
或许事情到了最后,最好的结果就是在朝堂上各方达成了一致,让朝廷派一个名义上的御史团过来主持这招安一事,让各派系都从中分润到一些好处,唯有这样,才能让这帮披着人皮的恶狼吃饱。
可到了那种时候,他顾玄最好的结果,也就是个给人打下手的命,甚至可能人家压根就不带上他,而是让幽州这边主持招安,那他可就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这就是他真正担忧的事情。
然而,他这边话还没说完,便被陆议所打断。
“王爷,就算您信不过臣下,难道还信不过太子么?”
顾玄闻言,微微一愕,随即嘴角一咧,展颜笑道:“是啊,您说的很对,有二哥的帮助,此事定然会成功的。”
说话间,他自己也忍不住稍稍地低下了头,看向了前方地面上,那一团从外面投影进来的明亮阳光,唯一的那只右眼,微微地眯了起来。
没想到自己踌躇满志地从京城跑出来后,还没来得及做出太多的成绩,却又要麻烦二哥相助了,顾玄一想到这,就忍不住垂下了头,有些气馁,心中有了些对于未来的彷徨和慌张感,虽然哪怕他每天都在勤勤恳恳地做着事,但心中总有一种空落落的恐惧和慌乱,那是因为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怎么样的,哪怕他已经有了一个远大目标,并且每天都在为之努力,奋力地向它靠拢,但好像怎么去做成效都不大,甚至有时候他会产生自我的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能力不行,还是根本他就选错了路。
这其实是因为顾苍无形中给他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当初在太子府里,两人坐而相谈,说的那些话,立下的那些誓言,都好像是一根根绳索一样紧紧地缠住了他,让他不能躺下休息,甚至不能畅快地呼吸,一旦遇事受挫,他便会下意识地怀疑自身,怀疑周遭的一切。
因为顾苍实在是太优秀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帮得上他。
陆议几乎是一眼就看出了顾玄心中的种种顾虑,赶紧上前,沉声安慰道:“王爷,请您一定要相信自己,也请相信臣的眼光。”
顾玄转过头,与之对视了一眼,心中虽然一片酸楚,可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陆议暗自松了口气,同时也颇有些心疼,也就是在这种时候,他才真正的像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是顾玄,而非是那个做事雷厉风行,在战场之上横冲直撞,敢孤身面对千军的河东郡王。
“只待朝廷下发的招安名目落实之后,臣便可为说客,为王爷扫平整个沙海。”陆议猛地一挥手,似乎是展开了一副锦绣江山图,他一边轻轻指点,一边朝着顾玄侃侃而谈道,“哪怕在短时间内只能收服几个部落,那也代表了数万人手,只需再稍加训练,让他们学会配合战术,就会立马成为一支只属于王爷的铁军,如此实力,除了各军总帅,还有谁能与您相提并论呢?之后我们再利用手上的兵马,徐徐图之,建功立业,让太子看到您的能力!”
对于此事,顾玄却远没有他这么乐观,只是说到了二哥,还是勉强长叹了一声:“但愿如此吧。”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有一人直直地闯了进来,却是马铭泽,这位马家村的少年跟着顾玄来了黄沙县这么久了,每日操劳锻炼,身子骨已经壮实了不少,不再似一开始那副瘦弱的样子,皮肤也变得黑了许多,而且眼神愈加地坚毅有神,倒有些小大人的模样了。
“王爷!先生!”
一进屋,马铭泽便直接单膝跪地,向屋内站着的两人抱拳请安。
顾玄眼看是他,心中顿时暗生愧疚,赶紧抬了抬手,满脸和煦地笑道:“起来吧,铭泽,以后对我们,就不用行此大礼了,直接进来即可。”
马铭泽几乎是下意识地望了一眼站在顾玄身边的陆议,沉声说道:“王爷,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礼不可废,没有礼,王爷就没了王爷的威严,衙门里的人便会变得散漫,外人就会不尊重王爷,所以礼绝不可以不遵守。”
顾玄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待得对方说完之后,这才忍不住笑骂道:“你这臭小子,这是谁教与你的?”
陆议在旁边插嘴道:“王爷岂非明知故问?”
两人相视一笑,顾玄这才道:“说吧,有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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