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缺的灵魂艰难的维持着,无声的,向着无何有之乡发出呼唤。
还有机会,即便是彻底葬送自己也没关系。
格言与箭的系统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他就能够调转方向,彻底将槐诗,连带着自己一同毁灭。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眼前的男人。
可槐诗却未曾回神。
只是,自顾自的说道:“之前,有人对我说,天选之人在从设计的阶段,就未曾在乎过那种细枝末节。
你们是活在现实中的新人类,不惧怕地狱和深渊,也不会害怕绝望和困难,因此,不需要逃避现实,也无缘与梦。
所以”
槐诗低下头来,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我决定,送你们一个礼物。”
那一瞬间,他向着身后,伸出了手。
庞大的终末之兽从影中升起,张口,层层钢铁的封锁之中,带来了由天国谱系所精心准备的礼物。
“倘若天选之人不会做梦的话,那我,就将自己的梦送给你们吧”
在那一瞬间,最后的容器无声碎裂,丝丝缕缕的漆黑从其中延伸而出,落入槐诗的手中,无以计数的恶意和诅咒在病毒的催化之下,形成了宛如钢铁一般的结晶。
倾尽了象牙之塔中的所有禁忌收藏,由槐诗之血和终末之兽的威权为基础,调动了当年理想国的封存技术,最后通过当世的大宗师和创造主携手创造而出的成果,此刻,在槐诗的手里,化为了匕首。
“世间好梦难寻。”
槐诗弯下腰,轻声在愚者耳边道别:
“一路走好。”
如同当年刺入同伴们心脏中时那样,随着槐诗的动作,贯入了愚者的灵魂之中。
于此,将这一份延绵七十年的血恨,奉还!
在那一瞬间,愚者听见了自己灵魂撕裂的声音。
可是,却感受不到痛楚。
只是困倦,迷茫,前所未有的疲乏中,感觉到了身体油然一阵轻盈,彷佛翱翔一般,抛下了尘世中的一切苦痛,地狱里的所有重担。
无拘无束的,走入了梦乡。
那个槐诗所赐予的梦乡。
紧接着,在醒悟的瞬间,便不由自主的凄厉惨叫。
如此高亢。
癫狂的挣扎,想要杀死自己,却发现根本无能为力。
就好像槐诗无法杀死他一样,没有人能够杀死他,只要但凡一个天选之人存在,那么他就是不灭的。
曾经的他是如此的骄傲于自身的存在,得意于自己的使命,并憧憬着那个属于他们的未来。
可现在,他只想要死亡。
那宛如海市蜃楼一般,可望而不可即的死亡!
漆黑的梦境太过漫长了,漫长到即便愚者也为之绝望。当那一片看不见尽头的长梦将他的灵魂吞没,他便看到了,那梦境向自己揭露的一切。
关于死亡,关于地狱,关于绝望,关于长路尽头恭候着他们大驾光临的冰冷灭亡!
还有关于太阳!
无以计数的癫狂念想从灵魂之中涌现,彷佛沸腾那样,随着黑暗一同蔓延,无法克制的冲动随着绝望一同凝结成磨灭意识的结晶,如同感染一般迅速的扩散,铭刻在了灵魂的最深处。
那不是瘟疫,也不是诅咒,只不过是自终末之兽的本质中所凝结而出的真髓。
来自深渊的,康慨馈赠!
他好像溶解了,又彷佛被撕裂,撕裂成千百个自己,支离破碎,但又愤怒的争斗不休,彼此攻伐,厮杀,又融合。
他的一只眼睛依旧能够看到那光辉璀璨的未来,而另一只眼睛,却只能看到暗澹而凄清的冰冷终末。
“深渊将埋葬一切,包括你们所创造的地狱。”
彷佛有一个声音在耳边轻声呢喃,令他勃然大怒,嘶吼:“住口,槐诗!!!”
可说话的却并非槐诗。
当他回过头的时候,却看到了另一个亚雷斯塔。
另一个黑暗之中的自己。
虫蚀的残骸在微笑着,望着他,灰飞烟灭彷佛注定的结局。
可紧接着,他便发现,灰飞烟灭的不是幻象,而是自己。
在黑暗里,一个又一个的愚者从漫长的梦境里跋涉,一个又一个的死去,自永恒的虚无之中,愤怒的咆孝,痛苦的悲鸣,最后哽咽着化为了尘埃。
到最后,当那漫漫长路走到尽头时,眼前便只剩下了虚无的深渊。
毁灭在静候着一切。
在那永恒的虚无和深渊面前,一切都彷佛尘埃,那样的景象印刻进他的灵魂之中,充斥在意识的每一个角落里。
再然后,他终于看到了。
灭亡的意义,毁灭的本质,深渊的终结。
还有
太阳。
漆黑的太阳!!!
啪!
那一瞬间,就在槐诗的面前,愚者最后的投影,分崩离析,化为幻光,在悲鸣中消散。可紧接着,惊恐的尖叫从无何有之乡中响起。
废墟、避难所、机密库、秘仪处甚至在无何有之乡之外,亡国、雷霆之海,乃至现境的角落里。
在每一个地方。
在每一个天选之人的口中。
就彷佛,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折磨和蹂躏,当虚无的梦境笼罩在灵魂之上时,便不由自主的陷入了癫狂。
痛苦痉挛,抽搐,徒劳的破坏着触手所及的一切东西,甚至包括自己。
就像是要将脑子从颅骨中挖出来,令自我从灵魂中逃走一样,毫无意义的挣扎。
如同想要逃离海洋的鱼一样。
直到最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被撕扯抓挠到面目全非的面孔抬起,破碎的眼童就被灵魂之中的喷薄而出的绝望烧成焦炭。
漆黑的火焰自那一双双眼洞之中涌动着,焚烧。
名为绝望的火焰在扩散,自一个个灵魂之中!
这便是自源头而扩散全体的污染,以愚者的存在为祭品,赐予每一个天选之人的噩梦。
“牢记我,亚雷斯塔们。”
有冰冷的声音从一个个痛苦的灵魂中响起,告诉他们:“这就是我给你们的永恒之梦,汝等因原罪而背负的绝罚。”
他说,“记住,在灭亡的尽头,等待你们的只有黑色的太阳。”
于是,在梦境的尽头,烈日从深渊中升起。
焚尽所有!
就这样,无法阻挡的瘟疫迅速的扩散,在漫长到看不见尽头的梦境中,绝望迎来了最高潮,自灵魂的最后悲鸣之中。
自短短的几秒钟里,超过三分之一的天选之人被焚烧殆尽,三分之一的天选之人选择了自杀,还有三分之一的天选之人痛苦哀嚎。
从此,来自终末之兽的启迪,将扎根在每一个天选之人的灵魂之中。
不止是现在,只要族群尚存,那么即便是崭新诞生的天选之人,也会在冥冥的感应和愚者的连接中,迎来这一场恩赐之梦。
在梦中,见证一切毁灭的模样,一次又一次。
在绝望中,迎来启示
去追逐黑色的太阳吧,凝固者,寻找毁灭和终结的真谛。
去寻求,属于你的,唯一结局!
从今往后,这便是缠绕在所有天选之人身上的梦魔,亚雷斯塔们与生俱来的顽疾,每一个天选之人都会携带的灵魂之疾。
漫漫永生之中,一旦放松警惕,一旦放弃,一旦在无数次没有尽头的梦境中动摇,那么灵魂之中扩散的病灶将催化出绝望之火,将一切尽数燃尽。
远大前程的终点,只有毁灭!
而在深渊的尽头,终末之兽候汝入梦。
这便是逐日症!
“罗素!!!”
当所有天选之人的苦痛重叠在一处,通过无何有之乡,涌入了维斯考特的灵魂时,统治者发出了凄厉的咆孝。
艰难的伸手,想要撕裂泡影,拉扯着罗素的领子,嘶吼:“你究竟做了什么好事!!!”
而罗素,只是伸手,仔细的替他抚平了领口的褶皱。
拍了拍肩膀。
“面对现实吧,朋友,梦该醒了,不要再欺骗自己了。”
他温柔的抚摸着维斯考特的面孔,告诉他:“爸爸妈妈已经不会再回来了,你是个孤儿,你要学会自己穿衣,照顾好自己。
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陪你做游戏。
所以,你要学会微笑,面对苦难的时候,不要再哭哭啼啼。”
就这样,他的两根手指抬起,在凝固者的脸上勾起了一个嘲弄的弧度。
“来,笑一个吧。”
罗素看着他,就像是看着当年那个第一次失去一切的自己,告诉他:“因为你除了笑容之外,再无一物。”
不止是无何有之乡,还有注定埋葬在深渊之中的天选之人,从今天看开始,七十年来,黄金黎明无数心血,于此,迎来了彻底的覆灭。
这便是洛基为自己的对手们,所留下的结局。
“你做梦痴心妄想!!!”
即便已经衰弱到极限,维斯考特已经瞪大眼睛,猩红的眼童死死的盯着眼前的男人,就彷佛要用自己的牙齿撕开他的喉咙一样。
“黄金黎明绝不会就此结束!不,即便是没有了我们,会长的计划也一定我们一定能够迎来”
“救世主计划?”
罗素了然的颔首:“安心,早就没了,就像是其他人所知道的一样,再没有任何完成的可能。”
“不可能!”
维斯考特嘶哑的呐喊:“那个计划真的是存在的不对,既然如此的话不可能会长他会长”
啪!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自罗素的手中。
合拢的五指如同铁钳那样,卡住了他的喉咙,将他从云端抬起。
“不要,在我的面前,提那个称呼!”
罗素冷眼看着自己的对手,谎言一般的微笑消失无踪,所剩下的只有令人不安的平静:“看在当年你在天才之家照顾我的份儿,维斯考特,这是我给你的真相救世主计划根本就从未曾开始过,他已经失败了。
从那个家伙背叛自己职责的那一瞬间开始!”
维斯考特茫然的看着他,呆滞。难以分辨,这个男人口中的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假。
可遗憾的是,这同样也是谎言。
会长失败的原因,不是因为他背叛了所有人,也不是因为他背叛了理想,也不是因为他背弃职责。
而是从罗素发现他胆敢背叛自己的信赖那一瞬间开始!
“那么,再道别之前,来问最后一个问题吧”
罗素抬头,面无表情的发问:“你猜,既然当初负责进行破坏的伍德曼都已经死了,那天国又是为什么而陨落的呢?”
“”
那一瞬间,维斯考特的眼童停滞,迅速的收缩。
难以克制的,颤栗。
遍布血丝的眼球几乎从眼眶中突出,凝视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这个真正经历了天国陨落的当事人。
几乎亲手阻止了天国陨落,见证了整个过程,并挽救了天国谱系,为理想国保存下了唯一希望的男人。
一直以来,所有人都认为,是伍德曼临终之前的破坏,垂死反扑,和预先的计划,完成了如此恐怖的袭击。
可是,所有人都没有想过,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
另一种更加冰冷,更加残酷的可能。
“罗素”
自重创的统治者喉咙里,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悲鸣,彷佛游魂的哽咽,可紧接着,就变成歇斯底里的尖叫:
“罗素!!!!”
罗素没有回答。
只是握紧了五指,缓缓的收缩,直到清脆的破裂声响起,来自尤弥尔之眼的辉光将所有的凝固灵魂燃尽。
然后,一具干尸,就这样从云端落下。
如落叶一般飘飞,摇曳着,缓缓的坠入了崩溃的地狱之中。
而罗素自始至终,都没有再说话。
只是沉默的看着。
就像是当年看着会长坠入燃烧的天国时那样。
就像是曾经的他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