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自己,将会杀死旧的自己。
怪物杀死了人类。
不,倒不如说,是以旧的意识为温床和养分,由深渊所缔造的凝固灵魂将一切吞吃之后,以全新的面貌诞生。
到时候的凝固者,已经不再是原本的升华者本身,只不过是盛放着地狱精髓的容器而已。
只是存在与现境,就会施加歪曲,只是呼吸,就会对这个世界形成破坏。
宛如不可逆的癌变。
无关道德或者利益,这是人类在诞生意识之前就已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敌对关系,无法用其他什么美好的理由去回避和缓解。
一旦罗娴变成了那样的程度,那么槐诗就绝不能同她相容。
“她原本,是迈向凝固的……”
老人说:“可她被你所改变了。”
槐诗恼怒:“可我只不过是玩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把戏而已,一点点微薄的慈爱,什么都改变不了。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是她自己选择留下来!”
“我相信。”
老人颔首,如此郑重又认真:“所以我才那么感谢你,槐诗,是你给了她留下来的理由。”
“可是,这一切并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
他问,“你觉得她现在是什么样的状态?是升华?还是凝固?还是徘徊在熔点”
答案是,同时兼有。
与生俱来的深渊本质和生而为人的灵魂包容在同一具躯壳之中,纵然有天国谱系的圣痕调和,依旧无法保证万全。
从出生的那一天,她就已经有一部分进入了凝固的状态。
就好像踩在悬崖的边缘,一部分在地狱,一部分在人间。
现在,她已经离开了悬崖边缘,可是却并没有返回大地,而是来到了深渊之上,踩着一道细细的线,孤独的向前……谁都不知道这一道细线究竟什么时候会崩断,也不知道线的另一端有什么东西在等待。
这一点,她心知肚明。
所以她选择了逃避,自我放逐,寻求解答。
但不会有解答。
放逐也不会有结果。
总有一天,她会走遍整个世界,到时候她将发现,自己找不到答案。
“到时候,一切就会迎来结果。”老人说,“倘若结果是最恶的那个……”
槐诗打断了他的话,“你知道我不会那么做。”
“我当然知道啊。”
老人一脸理所当然的颔首:“所以我才跟你说啊。”
“否则我干嘛不去找玄鸟?找符残光?找白帝子?哪怕是兵主我也可以找得到关系……为什么我会来找你,槐诗?”
槐诗愣在原地,看到了罗老嘲弄的笑容。
“你什么意思?”
“很简单啊,槐诗,只要跟你说了,你就一定会有莫名的责任感,就一定不会不管,而且一定会一管再管……我不相信约定和许诺,但我唯独对你这样的愚昧本性抱有期待。”
他抬起手,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我相信你。”
这个世界或许明天就会有翻天覆地的改变,但你永远可以相信工具人槐诗。
“……这他妈的是什么道理?”
槐诗忍不住感到一阵荒谬。
“往好处想,说不定明天就会有解决的办法了呢,对不对?”
老人双手插进紧身短裤的口袋里,就像是任何一个出门溜达晨练的老头儿一样晃晃悠悠的离去。
“等等,你要去哪儿?”槐诗回头问。
老人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
告诉他。
“去地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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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竺卡瓦纳西
远方吹来了焦热的风,让旅行的少女抬头,仰望着山脊之下的惨烈景色,忍不住叹息:“简直就好像地狱一样啊。”
在他身旁,一个佝偻的天竺人撑着拐杖,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再往前的话,就不属于我们的向导范围内了,罗女士。”
“啊,没关系,你们远古旅游能够送我到这里就已经很不错了。”罗娴活动了一下身体,倾听着脖颈里传来嘎嘣嘎嘣的声音:“接下来我自己走就好了。”
“还请您……注意安全。”
向导吞了口吐沫,看向下方的人间地狱。
——能够来这里的人,多半不会在乎什么安全了吧?
曾经天竺谱系中破坏一系最为繁盛的圣地,卡瓦纳西寺……如今已经进入沉没在隔离之光后的黑暗里。
隔着隐隐的光幕,能够窥见黑暗中所蠕动的狰狞物体,还有黯淡光芒上所燃烧的血火。
五十年前,一夜之间,三分之一个天竺谱系被推到了灭亡的边缘,如今过了这么多年都难以恢复元气。
而造成这一切的元凶,令卡瓦纳西寺堕入地狱的毁灭要素·吹笛人,早已经消失在黑暗里。
“说实话,我很好奇。”
向导鼓起勇气说:“卡瓦纳西内部已经是货真价实的地狱了……
虽然这么说很冒犯湿婆神,但里面已经是邪恶盘踞的所在。哪一天天文会不顾维持谱系反对,将这里沉入地狱里也不稀奇。
这些年,不是没有人想要进入其中,可那都是一些铤而走险的亡命之徒或者干脆就是走投无路想要翻身的探索者,归来的人寥寥无几……可是像您这样的人,为何要选择来这里?”
“诶?我看起来和那些人不想么?”罗娴笑了起来。
“要说的话,我反而更害怕您一些。”向导苦涩回答,哪怕面前的少女从未曾有过任何粗暴的举动,有过任何血腥的行为,可本能的,便能察觉到那一份令人颤栗的狰狞和阴暗。
她从来不曾有过任何的掩饰。
“老实说,只是顺路而已。”
罗娴想了一下之后,认真的说:“不过想着,既然路过了,那么就去当年父亲求学的地方看一下,也算是另类的精神洗礼嘛。”
她停顿了一下,凝视着眼前的地狱,轻声呢喃:“况且,我也很好奇……”
——母亲的故乡,究竟是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