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六十章 英雄气短【五】(1 / 1)慕容江枫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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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西的美酒极丰,尤以玉液春为尊。

玲珑姑娘在黄昏后引着四个侍女走进了听雪轩,她的手中捧着玉液春,侍女拎着食盒,伴随着她们轻盈的脚步声,美味佳肴的香味就如同殷勤的春风一样拂过了三个谈兴正浓的人的辘辘饥肠。

“听侍从说,两位先生在听雪轩与江郎议事,家父特意叮嘱厨房给三位备下了膳食,又遣我亲自送来。”玲珑姑娘虽然依然郁结着愁容,声音却轻快而且从容,将门之女端的是非寻常人家女儿所及。

就在侍女们排布菜肴的时候,玲珑姑娘瞧见了江郎所写的那幅字,咦了一声,将目光送向江郎,而江郎此时也正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她。

“这首诗是次江郎来的时候,我说给他听的,没想到江郎居然还记得。”

玲珑姑娘的话虽然很轻,江郎陡然间觉察到了突然而至的凝重,他虽然没有去看欧阳华瀚和诸葛先生,却能猜测得到这两个人此时的面容必定凝起了深沉之色。

江郎所猜不差,欧阳华瀚此时面色晦暗,诸葛先生也神情冷峻,他们仿佛被一只巨手攫取到恐怖而且深邃的噩梦中。

江郎淡然道:“江郎次拜谒将军府,玲珑姑娘还很小,从别人口中听到了这首诗,也许觉得有趣,就告诉了江郎。江郎觉得这首诗情致深婉,大可玩味,便默记在心。昨夜,心血来潮,悠然忆起了这首诗,便写了下来。”

菜肴已经布排停当,玉液春的酒香也恍若旧梦一般在听雪轩里逸动,江郎含笑请两位前辈落座,与玲珑姑娘陪在末席。

玉液春果然是人间难得的佳酿,三杯饮下,不尴不尬的情形就有了改观。

欧阳华瀚轻捏着酒杯,目光如同梦幻,悠悠地说道:“说起这首诗,老夫便想起了当年的一桩旧事。这桩旧事,本已经尘封已久,而且很少有人愿意提起。”

诸葛先生因为三杯酒入腹,脸的冷峻渐渐融化,此时竟然添了些许酒红,接着欧阳华瀚的话,说道:“我们这些老骨头追随司马将军已经很久,将军府在这些岁月中也生出过一些事情。其中最诡异的事情便与这首诗有关。”

江郎沉默着,在他倾听别人的讲述的时候,他知道沉默谁对人家最大的尊重,也是留给自己深思的最好的机会,只有轻慢和愚蠢的人才习惯于破坏这种倾听中的沉默。

“那件事情出在玲珑小姐大约三四岁的时候,大约是八九月的光景,一天夜里将军府突然传来凄婉迷离的歌声,所唱的便是这首诗。那是一个女子的歌声,将军府下甚是惊奇,将军命人四处寻找,却毫无所得。”

诸葛先生脸现出极其罕见的惊惧之色,仿佛自己又回到那年八九月间的诡异事情中,微微吸了口气,接着说道,“如此这般的情形打就接近半月有余,却偏生寻不到那个夜夜唱歌的女人。将军大为震怒,声称掘地三尺,也要将此事彻查清楚。就在将军府深陷惊惧之中的时候,朝廷突然降旨,着命司马将军出外用兵,将军不敢抗旨,只得奉旨发兵,因府中出了如此咄咄怪事,便将山人等四人留在府中继续彻查此事。”

一向平和沉稳的诸葛先生此时却有些心思恍惚,神情也大异往常,竟然讲述不下去了,目光移动,瞧了瞧欧阳华瀚。

欧阳华瀚也正沉陷在惊惧的回忆之中,一时竟然未理会出诸葛先生的用意,江郎却窥破了诸葛先生的心思,开口道:“欧阳前辈既然也亲历此事,不妨说来听听。”

听他如此一说,诸葛先生如释重负,眼神略带感谢之意,瞧了瞧江郎。

欧阳华瀚沉沉一声叹息,道:“将军带兵离府三天后的那个晚,我们终于见到了那个夜夜唱歌的女子。”

那夜,月色很暗,整个将军府纵然灯火通明,却在混沌的夜色中越发显得孤独和脆弱。那时节已经有了深重的秋凉,霜风袭来,不仅阴寒,而且诡异。

所有的夜晚都生就了恐怖的孤独,每个人在夜晚的时候都会生出阴冷的念头。这无疑是自然造化的结果所在,也是人心人性的幽微之处。

霜风重重的夜晚,尤其让人陷入迷乱和疯狂。

那一夜,于欧阳华瀚而言,是恐怖的记忆,也是心头的魔影。

凄绝的歌声幽幽而起,近乎魔影一样胁迫着将军府的每一个人。欧阳华瀚听闻到这歌声,惶急地离开了自己的读书之处,就与诸葛先生、孙大先生和葛二先生汇聚到一处,几个人匆匆奔向内宅。无论如何,护住将军府里的家眷才是第一要务。

浅浅的月影在沉云里隐约,形同妖异而且迷离的一缕哭泣,给人以惊怖后的沉沦和迷乱中的冷。

蓦地,似乎从月影内扑出一只飞蛾,径直向着将军府飞来,越来越近,也变得越来越大,最终化成一堆硕大的暗影,仿佛来自魔界的巨禽,试图用自己的翅羽将所有人的灵魂攫取。

四个人即将飞奔到内宅前,那歌声越发近切,仿佛不是来自身外的诡异之地,而是发自心神中的幽暗之所。他们似乎都听出来,他们每个人也和着女人的歌声凄婉地沉声低唱。

这不仅让他们惊愕不已,而且也使他们近乎真魂出窍。诸葛先生率先发觉了端倪,出手护住了自己的心脉,沉声对他们三个人道:“速速掩住耳朵,护住心脉。”

就在这个时候,那歌声渺然而止,那形同巨禽的魔影倏忽而闪,一个女人赫然现身在他们面前。

这的的确确是个女人,因为他们看到一头飞瀑般的黑发恣肆地在那人身前身后飘洒,也看到了那个女人雪白的脸,而且还听到了那个女人说话的声音。

然而,令人恐惧的是,那个女人的声音中带着来自九地之下的气息,似乎是一个已经死去千年的女人在毫无人间温暖地啼哭,而且那个女人居然没有五官,只有那张比雪还要白的脸,这张脸在夜色中凝着千年的寒冷和百世的怨怒。

这是人,还是传说中的怨灵?

他们当时在惊恐中断然难以辨识得出来,即便是很多年之后的现今,欧阳华瀚也难以判定。

江郎静静地听着欧阳华瀚讲述,却感觉到了身外有惊惧的气息向他这里贴近,他微微转目,就看到了一脸苍白的玲珑姑娘,此时平素挥洒自如的将门之女也将女孩子柔弱敏感的天性暴露无遗。

一只手稳稳地攥住了玲珑姑娘的手笔,江郎淡然道:“莫怕,天地之间堂皇正气充沛,哪里能有异物的容身之所?”

玲珑姑娘脸色稍有舒缓,眼神里的惊悸之意却未见消隐,她感受到了江郎手掌的温暖和坚定,那是一个女孩子一辈子都渴望得到的,然而她很难确定那种温暖和坚定会在什么时候不翼而飞。

患得患失,似乎永远是一个女孩子挥斥不去的心病。

这也是一种无奈,更是一种折磨,多情的人此生注定不能回避。

不仅浮生如梦,英雄气短,而且儿女情长,英雄也会气短。

幸好,江郎从未曾自诩过自己是个大英雄,他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江湖人。

佳人多梦,英雄多情,即便是铁血江湖,也依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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