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挺直了脖子,直视着朱赞的脸。
在道观中,他带着另一张属于倒是尹志敬的面具,和此时护在雷布面前的老兵有如天壤之别。如果自己表现出不该有的畏缩,那反倒会让对方生疑。
“雷布,这也是没办法,最近风声紧,如果被程武的人发现,我只能说是在稽查私贩。”
朱赞走上前,轻轻拍了拍雷布肩膀。“王双的人说,这次你带的货很多。”
林默这才发现,围拢在外的黑衣死士们,全都背过身去,眼睛死死盯着远方的街衢,无人偷窥身后朱赞和雷布的谈话。
“他们都是自己人,过命交情,信得过。”雷布指了指林默和邹义。又指了指身后的货箱。“货物全在这里,不知将军这次要几成?”
“我全都要。”朱赞道。
“全都要?这么大胃口?”雷布不敢相信。
“你从蜀中过来,不会不知道诸葛亮要出兵吧?”朱赞试探着问道。
雷布微微后退,摆手道:“小人只是商人,对军国大事一概不知。将军是知道的。”
“行啦,不必慌张,本将不是在审你。那篇《出师表》已经传遍了关中,写的真不错,不得不说,有诸葛亮在,我大魏只怕还是难以一统天下。”
雷布连忙岔开话头:“将军既然要包下这些货物,那货银……”
“就在这道观里,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朱赞指着身后的紫微观。
二人一拍即合,当即便命手下人忙碌起来。
林默自然不用参与搬运货物的体力活,他只是静静的陪在雷布身边,听他和朱赞天南海北的闲聊,直到两边的人清点好货款,各自消失在夜色里,就像是从未见过一般。
回到客栈已是深夜,但是雷布仍然命店家准备了上等的好酒好菜款待手下。
邹义还在长身体的阶段,抓着两只鸡腿便开啃起来。
林默则和雷布就着酒菜小酌,酒过三巡,雷布脸色愈发红润,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林兄,你可知适才那位贵客是谁?”
林默整晚特意没有一句问过朱赞的事。他的身份只是个保镖扈从,不该对交易产生过分的好奇。更何况要是言语间暴露出自己见过朱赞,那就更是难以解释。
可正是这种沉默,一直勾着雷布,让他忍不住将做成大买卖的成就与人分享。
“不知,是谁?”听出雷布急于分享的意思,林默才知趣的接下话茬。
“那可不是一般人,正是大魏国的朱赞将军。想当年,他可是随太祖武皇帝征战的人,在关中诸将中,他的资历若称第二,恐怕没人敢称第一。”
“我听说关中掌事之人是夏侯楙,当今皇室的驸马。”
“夏侯楙,竖子尔!”雷布拉长了声调,显示出一种不屑。
“不过是凭借他父亲夏侯妙才的军功罢了。指望他镇守长安?笑话,你不是亲眼得见,连朱赞这样的大将都在违背将令与我等私贩勾连,他夏侯楙能统领谁?我敢说除了他将军府的亲兵和程武、张缉几个洛阳来的纨绔子弟,他夏侯楙就是摆设一个。”
雷布的话不是没道理。林默适才也在想,朱赞敢于顶风作案,绝对说明他根本没有把夏侯楙为代表的洛阳新贵们当回事。难怪历史上北伐站端一起,这位安西将军便被魏主曹叡调离,想来其在政治和战略上的无能应当和出身的显赫一样有目共睹。
“不过我也没想到,姓朱的这次胃口不小,竟然将我存货全吞了。看来前几日验货的就是他啊。”
林默想起之前邹义提过的雷布夜出之事,原来就是赴约为朱赞验货。
“不过他身为武将,一下持有如此庞大数量的蜀锦又有何用?塞进库房不会烂掉吗?”林默调侃道。
“烂?哈哈,林兄你在川蜀军中,便以为天下将领皆如诸葛丞相治下一般法度严明,清廉忘私?我告诉你,不等我们离开长安,恐怕这些蜀锦已经出现在洛阳的街头,甚至已经披在洛阳皇宫贵妇人们身上啦。”
雷布说着徒手抓起一扇鸡肋,将其间肋骨撕碎,摆在条案上。
“每次我带进关中的货物便是这鸡肋,寻常规矩是我低价售卖给朱赞这样的将领们五成,我通过货商自销四成,剩下一成用来打点王双这样的沿途将官,保个平安。”
他将鸡肋分成大小不一的三分进行讲解,然后又一把攥进手心:“可是此番稽查严格,寻常将官不敢染指,这才便宜了姓朱的。别看他一把连我那四份也吞了,可是我报给将官的价本就藏了利,他全收走我也不亏,反倒是省去沿途售卖的功夫,乐的逍遥自在。”
“我要是朱赞,就是查了你的货,杀了你,再拿蜀锦去卖。”小邹义不知何时凑到了一边,插嘴道。
雷布也不恼怒:“要不你当不了将军。杀了母鸡,还有鸡蛋吃吗?再说,我雷某在羌部也是有身份的,当年就是我先祖雷布在汉中助刘玄德一臂之力,才有了今日的诸葛屯兵之所。大战在即,我这样的人无论魏蜀都只会安抚。所以你看这条路上,如今不就是只有我一家行走吗?”
林默发现一处疑点,皱眉问道:“刚刚按你所说,这些将军低价购入蜀锦,然后再送往关东售卖?他们不是通过你的商路售卖吗?”
“不会,他们不信任我这样的商人。将军们有自己的门路。”
林默追问:“是何门路,能令朱赞在稽查如此森严的时刻仍敢收买货物转卖?难道这条门路不受稽查吗?”
雷布打了个酒嗝:“咯,听说还真挺安全,以前听说,是他们勾结了粮草调配的文官,以前线战利物资为名转运出潼关……嗨,他们有刀有权,想运几十箱货物出去还不容易。论权谋,程武那些竖子毛还没长全,哪里是朱赞他们的对手。”
林默只觉得雷布的话像是在绝望的黑暗中为他打开了一扇窗,希望的光芒照了进来,眼前的路瞬间变得清晰。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海中萌芽。
清晨,雄鸡的第一声啼叫叩响了咸亨米店的门板。少东家余承带着睡眼轻松的伙计拨开了晨曦的寒雾。
身后一只手突然搭上了他的肩膀。
“谁啊!”余承吓了一跳,转身一看,才发现是个手拄拐杖拿着破碗的乞丐。
伙计连忙驱赶,而少东家却拦住了手下,因为乞丐的空碗中,写着一个大大的“赤”字。
“别为难他。”余承拉住乞丐的手:“跟我去里屋吧,屋里有热饭。”
小伙计望着少东家的背影议论道:“最近这是怎么了,天天又是穷书生,又是泼皮樵夫,今天又来个臭要饭的……”
殊不知,片刻后的地窖里,乞丐与米店少东一同埋头钻进了成摞的竹简中,随后异口同声的喊出了一个名字。
“徐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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