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着的轻轻的咳嗽声传来,萧一初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却没有说话。
他静静地盯着宝珠看,一双水汪汪无辜的眸子,显得乖巧可爱,宝珠觉得自己的嗓子微微发痒,像有什么东西轻轻挠过。
宝珠走过去,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烧已经退了。
他眼里浮上一丝羞赧,倒也没有躲避,只是不再盯着她,而是把眼光放到窗台上的那盆茉莉花上,眼神像是采蜜的蝴蝶般有点忽闪。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饿不饿?”宝珠一边问一边吩咐厨房把煨好的山药粥端上来。
萧一初嘟了嘟嘴唇,又收了回去,腮边鼓起肉肉的一小坨,又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回答不饿还是回答没有不舒服。
宝珠叹了一口气,真的和萧霄太像了,萧霄有轻微的起床气,每天准备起床的那十几分钟,都保持呆呆愣愣不想说话的状态,好像在和人使小性子。
起初宝珠很担心他怕不是有什么毛病吧,或者自己哪里得罪他了,后来发现他就是单纯地起床气。
只不过两人相处久了之后,慢慢地他从一个人发呆,演变成死缠烂打拉着宝珠一起发呆,并且不时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像是只撒娇的小奶狗,一定要宝珠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摸摸他的头发,或者舔舔他的耳朵,亲亲他的嘴角,柔声细语哄半天才能好。
粥端了上来,宝珠瞥了瞥萧一初,他还保持着和萧霄一样的起床启动失败需要哄才行的傲娇样子。
宝珠压下心中异样的感觉,问他能不能试着坐起来?
他还是不说话,宝珠耐着性子,说了一堆要先喝粥垫下肚子再好好喝药伤口才能很快愈合的软话。
整个过程萧一初就用圆溜溜水润润的眼睛看着她,不说喝,也不说不喝,配合着脸上的伤口,委屈中带着破罐子破摔无所谓的气性。
宝珠也来了气,把粥往床头柜上一放,一手扯起他的衣襟,一手抓住他的胳膊,想把他扶起来。谁知道就那么一扒拉,萧一初整个人就扑了上来,两人来了个实打实的拥抱。
宝珠稍稍用力,萧一初就被半抱着倚在了床头,比想象中轻松多了。
随即宝珠要松手,他却死死抱着不放,宝珠抓住他的一条胳膊想扯下来,耳边却传来萧一初略带沙哑的声音:“疼...疼...疼”。
“你假装的吧?”宝珠无语地问,手上拉扯的动作也停了。
“没......有.......真的疼......”萧一初嘟囔着,脸又往她肉乎乎的脖子里凑了凑。
“你.....你慢点.....你松开......”宝珠想起他昨天奄奄一息的那一幕,不禁放轻了动作,语气也柔软了一些。
感受到她小心翼翼的语气和动作,萧一初恢复了之前的乖巧,慢吞吞地松开了搂住宝珠脖子的双手,然后手中就被塞了粥碗和勺子。
他低下头,终于开始喝粥,却不时地用眼角余光瞄向宝珠,一边深思一边回味。
直到昨天之前,他对人生并无期待。
那个他称之为母亲的女人看到他会不开心,从记事起,他的生活就充斥着无休止的咒骂和毒打,渐渐地他学会了沉默,学会了把自己缩到角落里,像一缕轻烟一般没有重量。
无望而枯燥的漫长时光里,偶尔的时候,他也能从书籍和画本里找到一些慰藉。
绝大部分的时候,有饭就吃,饿几顿没有关系;有衣就穿,什么样式和材质也没有关系;谩骂就谩骂,毒打就毒打,活着或死去,其实于他而言也没有关系。
但是,在沉入湖底的那一刻,他清清楚楚看到了那个胖姑娘焦急的脸庞和她眼里流露出来的恐惧疼惜。湖底的阴暗和冰冷蔓延到他的整个背部,而他的胸口处却随着她奋不顾身的一跃而灼灼生热。
意识即将消散的那一刻,他脑海里浮现出很多陌生的情景,他看着自己穿着奇装异服与一个娇俏的女子卿卿我我,他们拥抱,他们微笑,他们打闹......不可思议的场景......那个女子的脸也和眼前的胖姑娘重合在一起。
两人的感情似乎很浓烈,她带着些迷恋地叫他霄,他缱绻地叫她宝宝,原来,甜蜜和开心是这样的感觉。
醒过来的时候,他看到她对着自己的嘴吹气,从古籍野史有限的描述里,他猜她真的是在救自己。
他的心仿佛脱离了自己的掌控,砰砰砰跳个不停,而他也一下子体会到了过往十五年从未体会过的不明情绪,他急于消化脑海中出现的那些陌生画面和陌生情绪,甚至忘记了还要跳湖这件事,匆匆离去。
牵绊的产生就是这么奇妙,而也正是有了这份牵绊,在晌午遭受那个女人狠戾鞭打的时候,他有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头部,甚至发出了求饶的呻吟,他呈现出来的软弱可能取悦了那个女人,所以她心情好了一些,他堪堪又捡回一条命。
昨日重伤昏迷时,他的脑海中又出现了陌生而又有些熟悉的场景,他躺在一张白色的大床上不愿意起来,抱着那个叫宝珠的女子不肯放手,她微笑着柔声不知道说了什么,哄溺的语气让他觉得快乐而安心,于是他亲吻她,两人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这个梦境让他疑惑,也让他产生了莫大的慰藉,后来他就醒了。
他知道又是她救了自己,也从院外那些奴仆的只言片语里,知道了她就是临安城内颇有恶名的封宝珠,只是她并不如传闻中的丑陋可怕,顶多就是比旁人更胖些罢了。
又想起她昨日所说母亲不喜她的话,料想世人多愚昧,在有心人的刻意造谣生事下,传出那样的名声也不奇怪了。
胖姑娘似乎知道他刚起床气性很大的怪脾气,却并没有感到害怕或不耐烦,反而柔声哄他,和梦中一样。
有那么片刻,他分不清楚现实还是梦境,他搂住了她不放,她身上带着淡淡的奶香,脖子上嫩嫩的皮肤似乎也和梦中出现的一样滑腻,他有点不想放开。
像冰封的雪山照射进一丝暖阳,又像是初春的绿芽缓缓探出头......
绵绸的粥被他一口一口妥帖地送进嘴里,他的目光从半开的窗户延伸出去,清晨山间的薄雾还没有散去,屋外影影绰绰,鸟鸣阵阵,林间特有的草木气息缓缓袭来,混合着窗台上的茉莉香和山药粥的清甜......
他胸口传来淡淡的喜悦,眼睛也微微发酸,这样充满生机的俗世,似乎也不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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