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不应?”
钱大勇见周显不说话,也上前两步,捏了捏拳头,逼问道。
“行!”
周衍听到一旁二哥咬牙应下。
“哈哈!”
“你这瘸子还挺识趣!那就行,只要肯做事,我们平白无故也不会针对你们。放心吧,大家以后好好相处。”
钱大勇一听,脸上凶狠顿时收掉,又恢复笑呵呵模样。
周显没说话,拉着周衍给他拍了拍身上泥土,就又去做活。
等到晚上。
夜已深,一片寂静。
周衍跟二哥同时睁开眼,周显从屋里拾起两根麻绳,一根自己拿着,一根递给周衍,出声道:“小点声。”
“嗯。”
周衍点头。
两人相互扶持着悄悄走出去,悄悄摸到其中一间茅草屋,一阵轻微动静后,不多时出来又往下一间。
……
第二天一早。
钱大勇跟孙彪出门碰见,都瞧见对方脖子上有一道勒痕。两人很默契的闭口不谈昨晚的事情,默默拿起工具,老老实实去挑水、修枝。
……
人就是这样。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周衍跟二哥还有另外两个哥哥在异国他乡沦落八年,能活到现在,可不是靠着忍气吞声。
在以前,有大哥跟三哥在,他们四兄弟既横又不要命,站在食物链最顶端。
只要不惹人,根本没人敢惹。
当然,这是指同样是奴仆、苦役、平民的那些人,对上那些个稍有权势的,四兄弟还是得忍让忍受。
但是钱大勇跟孙彪这两个小角色可没什么权势,都是伺候花草的奴仆,谁又比谁高贵?
现在大哥、三哥不在,周衍跟二哥横不起来,但他们一个瞎子一个瘸子,真要豁出命去,钱大勇跟孙彪敢跟他们换吗?
舍得去死吗?
周衍跟周显敢杀人,敢偿命,他们敢吗?
昨晚周衍跟二哥拿着麻绳去拜访了一下这二人,确认他们是不敢、不舍的。
于是二人偃旗息鼓,再没下文。
这样又过了十多天。
花圃中另外两个花奴兴许是嫌弃这里的日子太苦太累太烦闷,有挑事的苗头。
当晚。
周衍跟二哥拿上麻绳,将这二人也拜访了。
此后这小小的花圃再无事端,至少周衍跟二哥周显能够不再受到其他四人的滋扰。
但是每日的劳作依旧繁重。
周衍每天就在这一处花圃中,接触到的人,除了二哥周显跟钱大勇、孙彪等四人,就只有每隔一段时间来送薪柴粮食以及来检查花圃跟查收曼陀罗花的两个管事。
压根没机会外出勘察地形,也没机会跟这里的上层接触谋求上位。
日复一日!
日复一日!
日子似乎就要这样过下去。
但是周衍却没放弃,始终在等着机会,始终报着希望。
一转眼。
兄弟俩已经来到这里整整两个月。
算算时间,今天已经是南景中兴十七年九月二十一,距离周衍十六岁生日只剩下不到一个月。
……
这一天早上。
周衍忍着浑身酸痛准时起来,走到茅草屋外放水。这原本是很舒畅的事情,只不过从前几天开始他就隐隐觉得那里有些疼,今天似乎疼痛又加剧了。
周衍觉得可能是自己这几天有点上火。
他正尿着,忽的感觉到身上有目光落在他那里。
“二哥,怎么了?”
周衍也不害臊,抓着就要放回去。
“你这几天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吗?”
周显确实在盯着四弟那里再看,见周衍收回去,就急忙问道。
“是有点。”
“那里有点痛。”
周衍心里一个咯噔。
他伸手进去仔细摸了摸,发现摸不到什么异常。但是二哥这样问肯定有原因,他忐忑问道:“是尿太黄了么?”
“不是。”
周显语气有些沉闷,他看着地上掺杂着血色的尿液,眼中满是担心:“你尿血了。”
“尿血?”
周衍心底一沉。
这可不是小问题。
结石。
炎症。
甚至肿瘤都有可能。
“我怎么会——”
周衍有些发懵。
这里没有医院给他系统的去检查,他不知道到底什么原因。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一点小毛病都有可能会要了命,更别说‘尿血’这种看上去就很大的问题。
周衍开始发慌。
他努力稳住心神,想到今天刚好是又是给他们补充柴火跟油盐米粮的日子,当下定念:“得跟他们说一下。”
可是就算这样,他还是很慌。
他这样廉价又眼瞎的劳动力,一旦生病,上面的人会舍得花钱给他治吗?
周衍心里没底。
他强撑着,不愿自己吓自己。
等到午后,有六人过来送粮食,周衍将自己的情况给他们说了,这几人当场应下,说是会上报的,让他等着。
一天。
两天。
三天。
一连三天过去,周衍没等到任何动静。
这三天里,他的症状越来越严重——
尿血。
腰酸。
腹痛。
包括还隐隐有脱发的症状。
周衍心里急了。
等到第四天,上面依旧还是没有动静。
周衍于是又等一天。
等到第五天,有两个管事带着几个苦力照例跑来检查花圃跟收取曼陀罗花。
周衍抓住机会,连忙上前,将自己的情况迅速告知,然后央求道:“二位管事,我这里有一项‘活字印刷术’,愿意献上。只恳请二位能让小的出去看看大夫,或者请个大夫回来帮我诊断诊断。”
这两位管事都是中年模样,一个姓‘李’,一个姓‘周’。
其中李管事听完周衍说的‘活字印刷术’跟这项技术的‘钱景’后,笑着道:“我没办法放你出去,不过让大夫进来帮你瞧瞧不难。待会儿我让人把纸笔送进来,你把这项技术详细写下来,等下次我带大夫过来的时候,你要写好。对了,你会写字吗?”
“一定!一定!”
“我二哥会写!”
周衍听的高兴,连声应道。他当然会写字,可是他瞎了。
“那就好。”
两个管事笑了笑,一同离去。
等半下午的时候,果然有人给周衍送来了纸笔。
周显赶工干活,早了片刻回去,将‘活字印刷术’的章程仔细写下来。这是周衍拿出来的,是当初他们四兄弟用来搏前程的技术。几兄弟也因为它才又遭了牢狱灾。现在周衍又要用它来救命,俨然又成了救命稻草。
第二天,‘活字印刷术’给出去了。
那两个管事果然也没食言,又三天,给周衍请来了大夫。大夫看过后,称不是什么大病,给周衍开了几服药让他每天吃一副,说是不要半个月就能大好。
周衍听了高兴。
周显也连声答谢。
一切似乎都有了希望。
时间又一天天过去。
李、周二人时不时派人过来询问‘活字印刷术’的一些技术细节,周衍配合,一一告知。
而周衍这边,他看了大夫吃了药,但是依旧在尿血、腰痛、腹痛、脱发。甚至在看过大夫的第六天,他还开始出现新的症状,出现轻微的耳鸣跟牙龈出血的情况。
周衍心中发苦。
他这几天早已经冷静下来,猜测自己看的可能是庸医,也可能是两个管事为了诓骗他的‘活字印刷术’,干脆就是请了假大夫糊弄他。
这个猜测等到又过了几天后,似乎被坐实。
……
中兴十七年十月初十。
周衍出现症状的第二十天。
这一天。
“我也尿血了。”
一大早,二哥周显也出现同样的症状,第一次出现尿血的情况。
“曼陀罗花!”
“花圃有问题!”
周衍彻底明白。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出现这些症状还说得过去,还有不少种可能。但是紧跟着二哥也出现,这就不可能是偶然。
在这一处花圃的六人中,属最年幼的周衍体质最差,瘸了腿常年亏欠的周显排在倒数第二。
周衍、周显陆续出现问题。
花圃余下的钱大勇、孙彪等四人从一开始的幸灾乐祸,再到人心惶惶,一时间,工作都有些懈怠。
在这时候,李、周两个管事终于跟他们说了实情:“曼陀罗花有轻微的毒性,短期接触没什么,长期接触就有可能感染毒性。不过这毒性也不强,体魄强的就不会感染。你们兄弟俩属于体质较差的,才不幸中招。但也不是就没了活路,只要能熬过去,同样能活下来。这些年花圃进进出出不少人,好端端出来的不少,中了毒又挺过来的也大有人在。”
李管事后面又道:“不要怪我没提醒你们,中了曼陀罗花的毒还有可能熬过去,但是如果想逃,我曼陀山庄有数百弟子,有十万菩斯曲蛇,有四头大雕,天上地下,想想看你们能逃到哪去。”
曼陀罗花有毒!
周衍终于从二人口中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至于这两个管事后面说的什么活路,周衍已经不会再完全相信。他们分明早就知道,却在一开始,在听到周衍的‘活字印刷术’后,刻意诓骗他给他希望。
现在瞒不过去,又亲手将他打入谷底。
周衍绝望、怨恨,但毫无办法。
两个管事身强体壮,都有武力在身。哪怕只是个气血好手,周衍也绝不是对手。
周衍没能耐如对付钱、孙四人那样去对付这两个管事,只能忍。
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他现在知道,原来这里叫作‘曼陀山庄’。
呵!
倒是贴切!
……
中兴十七年,十月十五。
这一天是周衍十六岁的生日。
他的症状正在逐渐加重。
周显也一样。
钱大勇等人暂时还没出现类似症状,但多少都有点慌。
入夜。
周衍又熬过一天,他身心俱疲,躺在茅草屋中的床板上,听着屋外的风声,听着不远处二哥的呼吸声,周衍心想着:“好赖今天不会死,就算明天不幸,这一世也活了十六年,不算亏。”
只是他对二哥,对大哥三哥却很愧疚。
他扭头冲向同样没睡的二哥,叹息道:“如果当初没有离开濠州,大哥、三哥现在也许已经从武学学成出来,进了官场,或者入了军伍。二哥你脑子活泛,哪怕瘸了腿没法习武,但是去从商,也一定有不小成就。”
“还有娘跟老五。”
“老五当年才两岁——”
外面月光如水。
周衍听着二哥的呼吸声,他想着八岁前,又想着八岁后。在南景的这些年,他不少时候也在想,当初的决定到底对不对。
如果当初不走。
如果再忍几月。
如果……
可惜没有如果。
“没人怪你。”
周显挪到周衍身旁,抓着这个弟弟的手。
他就着月色看到头发稀疏、面无血色的四弟,心中悲凉,但却强笑着安慰道:“你当时说得很对,那个家再待下去,娘可能就要被陈山河活活打死。还有我,陈老五把我从房顶上推下去,当时我才十岁,摔断了腿,没了前程,我在床上躺了大半年,陈山河问都没问两句。那个家我是待不下去的。”
周显提到陈山河,提到陈老五,语气有些愤恨有些不甘。
陈山河当初在参加起义军、强娶他们母亲之前,就有过一任发妻。这第一任同样给他生了五个儿子,取名‘仁义礼智信’。
周衍现在的大哥、二哥,如果放到原先的陈家,只是老六、老七。
周显口中的‘陈老五’,就是周衍、周显他们同父异母的五哥陈明信。
这个老五心肠歹毒。
当时周显年纪小,喜欢跟着几个哥哥后面玩,在一次跟着陈老五上房顶的时候,被他一把推下来,险些丧了命。虽然最后命是保下了,但却留下了腿疾,前途尽毁。
若说谁个最不想在那个家待,第一是周衍,第二就是周显。
周显叹气道:“可惜没机会再回去。”
他们兄弟当初离开濠州的时候,一个个都有雄心壮志,都期待着有一日能显赫发迹,杀回濠州,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但如今只能是午夜梦回的幻想,徒留遗憾。
命途多舛。
生死无常。
周显这些天也饱受煎熬,今日难得感慨两句。
夜色已深。
两兄弟靠在一起,叙说着一些话。周衍跟二哥商量着,准备这几日再跟两个管事聊聊,拿造纸术作诱饵,看看能不能让他们给自己引荐一下这里真正能管事的,看看还有没有活命的机会。
前世的高科技很多,但是他记下的没几个,更别说时隔多年。
活字印刷术。
造纸术。
这两个是周衍前世车祸前的旅游途中参观过的几处古工坊中看过的,这一世穿越过来被他打小就刻意记下。
除了这两个,其他值得称道的发明就只有一个‘黑火药’,不知顶不顶用。
但不论如何总要试一试。
这些技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也不对。
如果有下一世,周衍倒是还可以带上。
但能重生一次已经是万般侥幸,周衍不敢奢求再有一次。
他只活今朝。
这辈子如果不成了,这些技术留着也无用,倒不如拿来试一试、搏一搏。
不过李、周二人狡诈,得小心应付。
曼陀山庄培植曼陀罗花、饲养菩斯曲蛇,定是狠角色,也不能轻视。
想着这些。
脑袋昏沉。
白日间的疲惫一股脑涌上来,周衍不知不觉就沉沉睡去。
曾经夜晚一向是他最期待的时候。
人间的白昼是黑色的。
唯有在梦中才有色彩。
周衍面带微笑、脸色惨白,满含期待的沉入梦乡,希望今晚能有个好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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