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日的未初,皇宫御书房内。
熙帝李瑾身着明黄常服坐在上首,桌案上全堆着今日收到的奏折,只见他拿着一份奏折慢悠悠地看着,看似专注实则分心。
自今日下朝之后熙帝便是这副模样,一旁侍候的宫女太监都低垂着头,心里暗自告诫自己,不该看的别乱看,不该想的别乱想。
“冯贵。”坐在上首的熙帝突然出声唤人。
“老奴在。”被点到名的大太监冯贵站出来,躬身请安。
“你去瞧瞧法正大师在普渡寺吗?”明明平静无波的声音,却愣叫冯贵听出了几分怒火。“快马加鞭地过去。”
将身子弯得更低,冯贵恭敬无比地应道:“是,老奴这就去。”
按说往常这种小事是轮不到他出马,只是今个儿主子的心情极其不好,他还是不要在这上面触霉头为好。
站在原地等待了一会,确认上头的主子没有别的吩咐,冯贵这才小心的退出去。
殊不如他刚退出去的瞬间,上头的人不知是想起什么,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难看。
将手中的奏折丢在桌上,熙帝冷哼一声。端起手边的茶盏将茶水一饮而尽,心中的郁闷却不见半点疏散,反倒像是更添闷气。
偏偏这时有人来报。
“启禀皇上,太子殿下求见。”从外面进来禀报消息的小太监以头抵地,丝毫不敢乱看上位者的神色。
听到来人禀报的消息,熙帝的神色顿时变化莫测,眸光几经闪烁,最终还是决定把人宣进来。
“宣。”简短一个字的时间,熙帝已经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转眼间又变成那个心思莫测的帝王。
“见过……”走进来的青年刚想跪下请安,却被上首的人给阻了。
“起来吧。”熙帝的眼神停留在自己的太子身上,语气未明。“我说过了,你的身体弱,可面君不跪,看来太子是将我话当耳旁风呀?”
看着太子那张常年因体弱而显得苍白的脸,熙帝只觉得心中的燥闷更加无处安放。太子因幼时误食别人送给他的汤羹导致中毒,虽经御医联手抢救回来,却还是因此毒导致体弱多病,更甚至子嗣艰难。
那碗汤羹名义上是送给他的,实则却是冲李言而去。对方想毁了他唯一的嫡子,所以在得知李言抢救回来时,熙帝不顾满朝大臣的劝阻,将册立李言为太子的旨意昭告天下。时至今日,熙帝仍庆幸自己当初的孤注一掷。如今储君已立,朝堂也能暂的安定。
他的太子温文尔雅,风度翩翩,若不是有身子骨的拖累,只怕也是能文能武的,这件事他如鲠在喉,哪怕后来将下毒及背后之人连根拔起,也难消他心头之恨。所以对于这个儿子他心中总有愧,也愿多宠上几分。
“看来今日有人惹恼父皇了呀?”以手做拳低在唇边低咳两声,太子李言并未被熙帝的话吓到。“倒是儿臣的不是,还要劳烦父皇记挂。”
知晓他守礼的性子,熙帝只无奈道:“罢了。你自己的身子都不爱惜,我这个做父皇的还能怎么样。”
“儿臣的身子近日有所好转,您不必太过忧心。”不愿再在这个问题上打转,李言索性转移话题。“儿臣刚进来时看到父皇面色不佳,可是有人惹恼您了?”
“坐下说话。”熙帝指着御书房内的另一张桌子道。
李言依言走到往常他惯用的书桌边坐下来,一旁侍候的宫女有眼色地为他端上茶水。
自他懂事以来便知自己身子弱,虽为太子,实则谁也不知他能否活得长久。原以来父皇会放弃自己,谁知在得到御医的保证,只要不太劳心伤神,他可以如常人一般生活。
自那以后,父皇便对他悉心教导,待他入了朝堂之后,若不是顾忌他的身子,只怕会对他委以重任。也不知道从何时父皇会将些不大重要的奏折给他看,久而久之,御书房便备有他的桌椅在。
“我想着,你今年也该娶妻了。”熙帝语重心长地对着底下的李言道。
熙帝突如神来的一句,倒一下让李言不知该如何应答。
李言无奈的苦笑,寻常男儿同他这般年纪,屋里大概都有丫鬟侍候。而他呢?经御医的提点,因他体弱,不建议提早在房里放人,所以他的身边才一直只有太监侍候。
到后来更因他这个身体不只弱且子嗣艰难,同房过多更于寿数有碍,母后也歇了赏赐人给他的念头,只一心一意希望能寻到名医将自己调理好。
父皇口中所提的娶妻于别人是好事,于他而言却是难。只怕人家不会愿意让自家的掌上明珠来自己这个病秧子身边守活寡。
“父皇,何必呢……”闭了闭眼,李言的声音几乎不可闻。“儿臣这个身子,何必去拖累人家姑娘,只怕到时候不是结亲而是结仇。”
“放肆,你是大雍的太子,未来的君主,我看哪个不要脑袋的敢说你是拖累。”熙帝猛地一拍桌子,力道之猛让桌上的茶盏都发出清脆的响声。
李言不提这句还好,一提这句熙帝的火就一冒三丈高。
“儿臣言语不当,还请父皇息怒。”知道自己戳到父皇痛处的李言立马跪下请罪,他说这样的话,无异于是往父皇心口上划一刀。
“你起来吧。”长叹一声,熙帝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但这么明晃晃地听到自己儿子用这种嫌弃自己的口吻说话,他还是觉得一阵心疼。
“是。”李言顺应着起来,然后又继续坐在刚才的椅子上。
“太子今日来可是有事?”眼看气氛有点僵持,熙帝不得不另找其它话来讲。
“儿臣只是来给父皇请安,并无其它要事。”摇摇头,李言今日的确是过来给自家父皇请安,未曾想却从他口中得到这么一个消息。
成亲?从未想过自己还能与人携手白首,这么个破败的身子,若非生在皇宫之中用诸多宝贵药材养着,只怕自己还活不到今日。
“这样啊。”听了他的回答,熙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
“父皇,儿臣一定要成亲吗?”手捧着色白光滑的茶盏,李言明白自己父皇今日提起此事绝非偶然。
“男大须婚。”任何事情都能商量,唯独这件事,熙帝容不得他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