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丰的呼喊没有停下来。
“百步,周正,三郎,拉!”
“射!”
说时迟,那时快,几个眨眼间,似有漫山遍野的饿胡便涌到了火堆处。
三层高台的管燧卒不惜力的快速拉动弓弩,将一支支箭射破夜色。
靠近火光,苏策有一瞬间的愣神,花白的须发,佝偻干瘦的骨架,衣不蔽体的兽皮,粗糙的石斧,石矛……
这是一群饿疯的人!
“周正!发什么愣呢?要是这些人攻进来,咱们谁都活不了!”
李丰的怒喝声,惊醒愣神的苏策,手指用力扣动悬刀,一支弩箭了结一个大声呼喊的饿胡。
大乾军律,临阵噤声。
“啊……啊啊……”
但是高台上的五个人除了李丰还能准确的喊出指令,其他人包括苏策都是大脑一片空白。嘴里大喊大叫,最终只能喊出一个“啊”字。
堡门是防守的重点,两把稍弓不停的射击堡门处。
“咚!”
“咚!”
……
沉闷的砸门声让周正和刘三郎的稍弓快速的弯曲耿直。
两把木梯搭在烽燧堡的女墙上,显然木梯的长度是经过估算的。
李丰和赵俊俊把角弓丢到墙角,抄起长枪,和狠狠地往木梯上的饿胡胸口捅。
投掷的石块砸在铁盔上,震的人耳鸣。
长枪被濒死的饿胡抓住,能抽回的抽回来。
石块,土块,木矛砸在身上,不管是皮甲还是铁甲都难以穿透,但是力道经过厚厚的深衣传递到身上就像被砸了一拳,能承受,但是呲牙咧嘴不可避免。
赵俊俊脸上的面甲上占着泥土,刚才一个土块砸在面甲上,碎土渣眯了眼睛,只能照着记忆往下捅,涕泗横流却不敢闭眼。
夜色之下的烽燧堡在大地上显得渺小,这里没有道义,只有一群饿疯的人,和一帮不想死的人。
单方面都是杀戮,持续了半个时辰,喊杀声消失了。
一个穿着皮甲的胡人冲着北方坐在火堆旁,拽着已成尸体的同伴胳膊,放在火上烤。
沙哑的嗓子里唱着苏策听不懂的歌谣,粗犷的歌声里藏着这个胡人一生的美好。
周正和刘三郎的胳膊已经拉不满稍弓,配发的白羽箭已经用光了,两人瘫软在女墙后面。
赵俊俊掀开面甲,李丰拿着水壶帮他冲刷着眼中的杂物,似乎清水可以帮着这个嚎啕大哭的儿郎洗去眼前的杀戮。
背靠着木排,苏策忽然很想抽烟,从怀里掏出来一根吃了一半的甘草,唇间的一丝甜味让苏策闭上了眼睛。
很快堡下的歌声停下来了,苏策睁眼转身去看。
头发花白的胡人捧着同伴烤熟的胳膊,仰头看着明亮的月亮。周围是伏地的同伴。
苏策站起身子从瞭望塔的木架上拿下一个布袋,里面是两斤炒熟的豆子,平日这些都是上哨时众人的零嘴。
摇了摇手腕,大喊着:“吃的,吃的……”
苏策也不管这个胡人能不能听得懂,看到胡人转头看着自己,扎紧布袋,团成一团猛甩过去。
布袋落在胡人和烽燧堡的中央,胡人丢掉了手里烤熟的胳膊,连滚带爬的爬到布袋旁,抄起布袋,解开布袋,也不管手上的污垢和血腥,伸手抓了一把豆子,塞到自己嘴里。
酥脆的豆子在牙齿碾压下破碎,豆香弥漫整个口腔。
苏策顺着木排滑坐了下来,高台上的五个人掏出怀里苏策准备的肉干,这是大乾边军的习惯,作战时怀里要有一块肉,打起仗来,没时没点的,怀里有块肉,吃了才有力气。
此时烽燧堡内外,活着的人都在吃东西,填满肚子,是最幸福的事情。
“叽里咕噜,咕噜……”苏策听到了,其他四人也听到了堡外胡人的喊声。
纷纷站起身子看着堡外胡人。
胡人冲着苏策露出笑脸,一双纯净的眼眸如同婴儿一样,胡人努力的站直身子,右手按在左胸口,微微低着头。
苏策同样站直身子,握拳砸在左胸口。
胡人看到了苏策的回应,咧着嘴笑,指着自己的胸口,接着伸直胳膊,闭上了眼睛。
苏策有些不忍,无关道义,无关喜恶,叹了一口气,用酸痛的胳膊拉开弩弦,上好弩弦,从箭壶中抽出一支重弩箭,放在弩臂凹槽上,标准的站姿操弩动作挑不出一点毛病。
端弩,瞄准,击发。
重弩箭准确的穿透胡人的左胸口,力道不减的扎在地上。
弩箭箭杆上的血迹缓缓的滴落在雪地上。
“噗通…”一声,胡人的身体仰面倒下,脸上带着笑意。
“呼……”苏策瘫软在瞭望塔上,倚着木排,看着胡人的尸体,久久没有移目。
李丰走上瞭望塔,把苏策搀扶下来,嘴里冲着众人说道:“饿胡活不成的,胡人驱逐,我们也不会接受沾着我族血仇的胡人,与其让他们在野地里变成野兽,不如给他们痛快,一了百了,后半夜,我上哨,都睡去吧,明天戍堡的援兵就过来了,见过血,戍堡和关镇就不用去了,按例会提前结束戍期,补到正军里,成为安北正军。都别多想了,这是做善事呢!”
“那要是我们战死呢?”周正低着头说了一句。
李丰笑着踢了一脚周正,笑骂道:“活腻歪了,小子,战死,人没了,还能想什么呢,都给我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