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见张永德跟随石守信去见柴荣,看向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朱秀,狐疑道:“陛下可还安好?”
朱秀睁眼笑道:“宋国公稍安勿躁,或许待会陛下会召见你。”
赵匡胤眼神闪烁,面色有些不太好看,站在偏厅门口一阵踱步,还是耐着性子回到椅子坐好。
厅室里十分安静,朱秀似乎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闭眼假寐。
赵匡胤面色凝重,不时瞟眼打量朱秀。
过了大概一刻钟,张永德在石守信的搀扶下回来,只见他双眼泛红,脸色发白腿脚发软,像是痛哭过一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赵匡胤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石守信面前,焦急问:“可是陛下宣我觐见?”
石守信摇摇头,歉然抱拳道:“陛下太过劳累,已经卧床歇息了,未曾下旨召见宋国公。”
赵匡胤脸色唰地变了,充满难以掩藏的失望。
“不过陛下已经备好三分诏书,分赐三位国公。陛下具体如何安排,还请三位国公遵照陛下旨意便可。”石守信一扬手,有内殿亲军奉上三份装在锦盒里的诏书。
朱秀已经知道诏命内容,自然不需要再看一遍。
他看了眼张永德,张永德也看向他,四目相对,张永德满眼复杂,低声道:“望你谨守承诺!”
朱秀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赵匡胤抓起给自己的那份诏命,展开匆匆看完,浑身一震,惊怒失声道:“不可能!”
诏书里,陛下升他为殿前司副都点检,但同时让他担任郓州天平军节度使,加同平章事,出镇一方,成为使相。
如此一来,他在禁军里的职位,变成虚授,从中央禁军高级将领,变成封疆大吏,一方诸侯。
看似荣宠至极,但其实权位大跌。
毕竟如今的藩镇,可不比十几二十年前。
经过多年整顿,藩镇赖以生存的军事力量衰弱严重,重要官职任命权收归朝廷,也只有像淮南李重进、亳州向训、河阳王彦超、河北史彦超、符彦卿这些扼守战略要地的节帅,才有实打实的军政权力。
赵匡胤知道自己这一走,恐怕永远无法重回开封,也永远失去染指神器皇权的机会。
他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刹那间明白了,陛下终究还是不信任他。
他和朱秀、张永德三人,陛下最终选定的托孤大臣是后者。
“我要面见陛下,有重要国事禀报!”赵匡胤攥紧诏书,咬着牙厉声道。
石守信扶着雁翎刀,凝目紧盯着他:“陛下已经歇息,亲口命三位国公遵照旨意行事!”
到了这步田地,赵匡胤也顾不得其他,怒喝道:“陛下召我三人前来,却只见了赵国公和吴国公,究竟是何道理?”
石守信大喝道:“宋国公想抗命不成?”
十几个内殿军士冲进偏厅,手握刀柄紧盯赵匡胤,只等石守信一声令下,就要一起动手将他拿下。
张永德“彭”地拍打桌桉,“都住嘴!石将军,让你的人退下!”
石守信余光瞟过朱秀,见他无甚反应,才一拱手让手下亲军退去。
张永德耐着性子安抚道:“元朗,陛下如此安排定有用意,还望你遵照执行!陛下亲口对我说,让你不用回开封,直接去郓州赴任。”
赵匡胤只作冷笑,张永德也恼了,“怎么,连我你也不信?”
赵匡胤抢过另外两道诏书,一一看罢,顿时内心犹如被浇了一盆凉水。
陛下同样免除了张永德殿前都点检的职务,出任澶州镇宁节度使,加同平章事。
由朱秀接任殿前都点检,拜太傅,皇长子宗训封梁王、检校开封府尹。
命朱秀即刻护送圣驾返京。
陛下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由朱秀出任禁军最高统帅,执掌禁军兵权,待日后奉皇长子即位,朱秀就是辅政大臣。
赵匡胤已经猜到会是此种局面,但亲眼见到皇帝诏书,还是又一次充满失望、愤怒。
赵匡胤怒极大笑:“朱秀,你有何德何能?”
朱秀慢悠悠地看着他,澹澹道:“宋国公是不愿遵照陛下旨意了?”
张永德恼火道:“宋国公,你这是何意?陛下尚在,你就想公然违抗君命?”
赵匡胤咬牙眼神闪烁,扫了眼偏厅外侍立的石守信,和几个内殿军士,愤怒之下的头脑很快恢复冷静。
“陛下圣意臣自然不敢违抗!”赵匡胤辩解一句,又道:
“可是,请驸马试想,陛下已陷入昏迷,这三道诏令,或许是在陛下极为不清醒的时候下达的,极有可能不是陛下真意!”
朱秀嘿嘿一笑,摇摇头道:“宋国公指桑骂槐,这话可就说的难听了。”
张永德也皱眉道:“陛下病重,但方才召见我等时,尚算清醒,我可以确定,这三道诏命就是陛下真实意图,绝不会有假!”
赵匡胤不甘心,又低喝道:“可陛下如此安排,驸马当真甘心?”
张永德大为恼火,厉声道:“赵匡胤!你放肆!陛下圣意容不得你质疑!我张永德此生唯陛下之命是从,若你再敢多言,休怪我以欺君罔上之罪将你拿下问罪!”
赵匡胤紧咬牙关,双目深处划过厉芒,深深看了眼张永德,又看看面无表情的朱秀。
他有些明白了,陛下和朱秀已经达成某种协定,或许是妥协,或许是交换,但总之,陛下在自己生命垂危之际,选择把皇长子和江山社稷交到朱秀手里。
而张永德,追随陛下十几年,最是明白陛下心意,对陛下忠贞不二。
他选择支持朱秀,也是出于对陛下的忠诚。
赵匡胤深吸口气,他明白在这场至关重要的权力争夺里,他失败了。
“臣赵匡胤对陛下忠心可鉴!但同时,臣只会忠于陛下、忠于大周!”
赵匡胤面朝柴荣所在方向叩首,起身深深看了眼朱秀、张永德,转身大踏步离去。
张永德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忧心忡忡叹口气:“我不怀疑他对陛下的忠诚,可日后就不好说了。”
张永德看着朱秀:“他不会甘心屈服别人,特别是你。”
朱秀澹然道:“眼下当务之急是护送陛下返京,等朝廷大定,或许他能想明白。”
张永德苦笑摇头,他可不认为赵匡胤是会屈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