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悬明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梦里有位银袍金甲的少年,他提着长枪在茫茫的荒野上策马奔腾,前有突袭的猛虎,后有紧追不舍的猎豹,他从容地用手中长枪贯穿了猛虎的胸口,又取下背后的弓箭转身射死了獠牙尖利的猎豹。
骑着骏马的锦衣卫从四面八方奔来,他们山呼着太子爷千岁,少年却置若罔闻,他翻身下马,穿越重重人海,站定在了他面前。
“云渝,这两张野兽皮送你了。”
还不等他有所回应,眼前的景象陡然变幻,一阵眩晕过后,少年又站在了桃花树下,纷纷扬扬的花瓣落满了他的肩。
他眉眼带笑地看着他,长久静默地伫立,满树的花儿都凋零了,他亦随着那漫天的花雨魄散魂飞。
他冷汗涔涔地自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环顾四周,发觉自己正处在陌生的环境中,下意识地警惕起来。
“皇上驾到!”
林风眠火急火燎地来到东偏殿,看到已经苏醒的林悬明,突然觉得满腹委屈,她鼻头发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撇了撇嘴往父亲的怀中扑去,刚近父亲的身脖颈就被一双铁钳似的手掐住了。
她的呼吸开始困难,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当她透过父亲微浊的眼眸看到尉迟逸的面容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么致命的错误,可惜为时已晚,她马上就要死了。
她偷走了娘的嫁妆去行走江湖,还没来得及对娘说声抱歉。
爹若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余生都将活在痛苦里。
尉迟逸还在养心殿等着她把故事给讲完,她可能这辈子也讲不到大结局了。
等等!尉迟逸不是和她感觉互通吗?她不能放弃,事情没准会有转机。
她双手猛捶着林悬明的胸膛,林悬明反而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她向上翻着白眼,刚刚苏醒就能杀人,看来老爹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此刻她竟不知该喜该忧。
“狗皇帝,别以为你死了所有的恩怨就能一笔勾销,我要让你儿子给殿下偿命。”
林风眠窒息了,她听着老爹的慷慨陈词,大脑已经快要不能思考。千钧一发之际,同样被憋得面色青紫的尉迟逸及时出现,林悬明看到他时明显怔楞了片刻,双手的力道登时卸了许多。
林风眠艰难吐出几口气,她闭上眼睛,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吸附力,身体也轻盈无比,像是漂浮在了半空。莫名的舒适感袭来,她想睁开眼前,眼皮却如上下黏连般怎样都睁不开。
她的脑海中涌现出了许多熟悉的画面,每一幕都绚丽而短暂,如同两颗燧石碰撞后迸发出的火花。
漫长且混沌的黑暗过后,林风眠睁开眼睛,看见了父亲和正在父亲手下挣扎的尉迟逸。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传来,她有些怅怅然,父亲的一声怒喝打断了她的思绪。
“还不过来帮忙!”
林风眠匆忙小跑过去制住了尉迟逸,这里是深宫大内,他们又没有武器,想靠着拳脚功夫脱身无异于痴人说梦,挟持皇帝是逃跑的唯一办法。
她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在和尉迟逸互换身体之前她打的就是挟持他逃跑的主意,可当她用手掐住尉迟逸的命穴时,心里还是没由来地难过。
他们本可以不用针锋相对的......
“林风眠,路上记着把故事给朕讲完。”
尉迟逸似笑非笑地看了林风眠一眼,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慌的情绪,瞧见那些举起刀剑如临大敌的侍卫,他从容道:“把路让出来,放他们走。”
因为有尉迟逸在手上,林风眠和父亲毫发无损便出了皇宫,她呼吸着外面新鲜自由的空气,总有些不真切感。
陈三带着青莲教的精锐进京已两月有余,他四处打探林风眠的消息,每天花钱如流水。他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在宵禁前的半个时辰去了西市鸿轩茶馆旁的暗巷,直接把一千两银票甩在了那阉人的脸上。
小太监不动声色地将银票揣进了袖笼里,朝着皇宫的方向指了指。他在小卓子手底下当差,偶尔也能随他到御前去,这画像上的女子分明就是皇上身边的林公公。
见过林公公的人不甚多,因为大多数时间他都留在养心殿里贴身伺候皇上,明明是司礼监的太监,可不知为什么桂公公和他说话时总带着几分客气,今天困扰他多时的疑惑终于解开了。
什么林公公,皇上这是在金屋藏娇!
连他们这些太监都知道找宫女对食,他就不信有男人能终身不近女色。
听说自家小姐在皇宫,陈三忍不住有些怀疑,但是秉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他还是在皇宫四周安插了耳目。
青莲教的教徒们看见教主和小姐挟持着皇帝安然无恙地走出皇宫,心中震惊不已,对林悬明的敬畏忍不住又多了几分。他们向天空射出一支火箭,潜伏在京都的教徒们得到信号朝皇宫的方向聚拢过来。
数十名蒙面人冲过来挡在了他们三人身前,陈三扯下遮脸的黑布,单膝跪地朝林悬明拱手作揖。
“教主,您带着小姐先走,属下带人断后。”
林风眠觉得现在已经没有挟持尉迟逸的必要了,悄悄松开了钳住他脖颈的那只手。
“书呆子,快跑。”
她用唇语和尉迟逸沟通着,尉迟逸读懂了她的意思,他承认他是在赌,赌林风眠不会真要他性命,看来这次他赌赢了。
“你们几个,护送教主和小姐离开这儿!”
“属下遵命。”
林风眠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尉迟逸,生怕他在乱军之中被不长眼的刀剑给误砍了。
“把狗皇帝一起带走。”
眼看着尉迟逸就要进到侍卫们的保护圈里了,两个武艺高强的教徒又把他给擒了回来。林风眠气得牙根都痒痒,但林悬明已经发话了,她也无可奈何。
尉迟逸被人押着路过林风眠面前时嘴角仍噙着笑,紧接着他用唇语说了一句林风眠听不懂的话,直到许多年后她才知道他当时说了什么。
那句话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