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重点需要说明的就是孙悟空,因为它有猴的形貌、特征,有妖的魔法神通,但内核却是人的感情、人的个性。
他深明师徒之情义,故经得起冤枉;他具有活泼个性,故表现得调皮;他热爱自由的人生,故希望能长生;他也有凡人的弱点,故常常会失败。
这一切,都是把他作为人的形象来描绘。
像第二十七回,在三打白骨精之后,被糊涂的唐僧贬逐时那“噙泪叩头辞长老,含悲留意嘱沙僧”的场面是很感人的。
又如大闹天宫中的孙悟空,作为人格化的神怪,作者首先还是把他作为人来描写。
他的反抗性并非一下子就表现得非常强烈,而是在争取人的合理生存的斗争中激发出来的。
两次招安给他的弼马温和桃园看守的职务,开始他并没有嫌弃之意,干弼马温就是“欢欢喜上任的”。
但是,当他得知“弼马温”是“没品”的、“未入流”的、“最低最小”的官时,这才意识到五帝对他的藐视,于是,愤愤不平地反出南天门。
以及还有蟠桃盛会居然也没请他,不是公平相待,不能享受同等权利,这才更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上当受骗。
于是气愤之下,悄悄地搅乱了蟠桃会,招来了一场十万天兵的血腥镇压。
然而,压力越大,对玉帝的本质认识得越深刻,反抗也就越强烈。不仅刀砍火烧未能伏,而且在“齐天”的基础上又进一步提出了“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从而对玉帝作了彻底的否定。
可见,孙悟空的叛逆性格是在复杂的斗争中产生、并不断升华的。
至于取经路上众多的妖魔,虽然多是自然灾害和险恶势力的幻化,但也同样有人的欲望,人的感情。
铁扇公主,和其他妖魔一样的狡猾狠毒,但她也有着追求幸福的欲望,有着被夫遗弃的苦衷。
因此,人们对她并不感到狰狞可恶,反而有时会油然而生同情之意。
可见,吴承恩并非一味地幻想,因此他笔下的神魔形象虽然如天马行空,但落脚点却是在坚实的大地;许多描写虽然虚幻荒诞,而表现的却是那真实的人情世态。
第二,以具体的描绘象征抽象的哲理。
吴承恩创造了一个奇幻壮丽的神话世界,但不是说《西游记是历史上的神话的延续。
目前一种原型批评正在兴起,即用神话眼光看文学。
其代表者荣格认为:“原始意象即原型——无论是怪,是人,还是一个过程,——都总是在历史进程中反复出现的一个形象,在创造性幻想得到自由表现的地方,也会见到这种形象。”
“因此,它基本上是神话的形象。”
是的,我们在《西游记中看到这种“神话的形象”。
然而,反复出现的意象并非简单的重复,而是有实质性的区别。
如果说,古代的神话在幻想的背后充满的是动人的真诚、诗意的光辉,那么,所谓“现代神话”在那荒诞的背后更多的不是想象,而是理智,不是对自然的惊讶,而是对人生的探索。
因此可以说,吴承恩创造的神话世界,其主观意图是在表现作家自己的愿望和想象,以达到折射现实的目的,而客观效果则启发了读者对人生哲理的思考。
表现在作品中,就是出现了象征性、抽象性的艺术形态,从而扩大了作品的内涵,这是《西游记成功的又一基本经验。
表现在作品中主要有两种方式:
一是整体性的象征方式,即作品的整体寓意是经由一个象征性的形象体系而获得实现的。
《西是围绕着取真经、成正果的中心点来设计情节、展开想象的,虽然其情节、人物都有现实的影子,但整体形象却是假定的,是一个定向而不定量的象征实体。
因此,作品的美学意义决不仅仅在于西行取经,也不仅仅在于折射现实,其意义远远超过题材的具体内容和作者的主观意图。
如果说“真经”象征着真理,“正果”隐寓着理想,那么,西行取经则传达出人生进取的顽强品格与战斗精神,以及这种精神品格背后隐藏的艰辛与痛苦。
一是局部性的象征方式,就是镶嵌在整体性象征体系中的,并对整体性象征的描写意义的凸现起到点睛作用的象征方式。
《西游记中十一难的描写,倘若仅仅是为了渲染人物性格,那自然会单调乏味。
而当我们从象征的角度看时,情况就不一样了。
我们把十一难大致分为四类:一是表现自然力和象征自然力的难,一是反映社会上种种邪恶势力的难,一是直接来自最高统治者的难,一是取经人主观错误认识造成的难。
既要扫除自然障碍,又要战胜社会邪恶;既要抵抗外来的压力,又要克服自身的弱点。
可以看出,这里的描写,都是在为整体象征服务的。
这里的成功,正是它能以局部性的象征价值,呼唤着“勇敢进取”这一整体象征体系的寓意的呈现。
如果说,《西游记的整体象征体系是一根线,那么,十一难的描写就是穿在这根线上的珍珠。
然而,小说毕竟是小说,它不能没有故事与情节,也不能没有人物与性格,但从神话世界经由象征这座桥梁面向哲理王国延伸,的确是中国古代小说艺术的一大飞跃。
第三,以美丑的外形对应丑美的内质。
中国文学是以古典的和谐美作为美的理想的。但这是偏重内容的和谐美,所以我国美学历来讲言志、抒情,强调美善统一。
古希腊文学也讲和谐美,它是偏重于形式的和谐,强调写实、肖物,也求真美统一。
这两种不同的文学传统,是直接由各自的神话中总结出来的。
像希腊神话,其中的神或英雄多突出地表现为外貌美;而中国神话中的神,虽然爱人类,具有精神美,但在外貌上并不美。
多为人首蛇身或鸟身,或兽首人身,有的完全是动物形象。
可见,中国上古文学是不重形神统一的。
随着美则益增其美、丑则益增其丑的审美心理的发展,后来的小说或戏曲作品便出现了脸谱化的现象:正面形象的外表一定是漂亮的、非凡的,反面人物如奸臣、小丑之类,则从内心到外形都是丑的。
而吴承恩能够以客观事物和现象的复杂性为依据,超越神话传统,打破形神统一的框框,创造出外在的美或丑与内在的美或丑相矛盾的神魔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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