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此行一为警示乡里,二也有自己的打算。
直白说,任何人只要给革命军照章纳税,我保他安然无恙。”
王重新深吸一口气,“不知大统领收税几何?”
李自成掏出张纸放在桌上,“有农税和工商税之分,这是暂定的详单。”
农税可交实物,也可折钱。累进税率。
五十亩地及以下,按常年亩产百分之二十征收;一百亩及以下,超额部分征百分之二十五;再往上三百五百一千的继续累进,顶格收百分之六十。
同时,凡不能维持简单再生产和最低生活需要的自耕农,一概免税。
工商税以营业额为准,按季征收,同样累进税率。
年营业额五十两以下免税,以上百分之六,累进后顶格百分之二十五。
同时,市场供应匮乏的民生类货物以及革命军另有规定的,执行免税和低税率政策。
“……”
王重新像是吃了苦胆,皱眉不已。这税收的也太狠了,历朝历代都找不出第二家。
他心里嘀咕,眼前这后生怪不得要剪发。果然是不秃不毒,不毒不秃,转秃转毒,转毒转秃。
虽然朱元璋规定了“三十税一”,但是万历4年金华府六七十万人口,一年只收商税7两银子……这三百税一都不止了。
倒是崇祯上台后加大了征税力度,普通商铺坐税照旧,过关税行业税多。“照广东南雄府太平桥北抽盘商税四万三千余两……浙中鱼税……泰山香税……每岁应解若干,以一半作本处公用,以一半解部充饷。”
很多天启时罢征的商税、关税,崇祯又开始征缴。
王重新愁道:“大统领,这税额是不是高了些……”
“哪里高了?我都没收三提五统,还没收增值税消费税所得税城建税附加税车船税土地税房产税契税资源税环境税印花税专卖税遗产税三峡税过路税馒头税……这些以后再说。”
“……”
王重新不清楚啥是三提五统,估计和苛捐杂税差不多,听后面一长串“万税”就知道了。短毛真狠!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也只好说道:“大统领,若能护得百姓周全,这税可以交。但是,官府那里还有一份……”
“朝廷为收你几两银子,会出动一两千人?派兵是要花大钱的。如果只是几个胥吏衙役,来多少杀多少。只要革命军在一天,衙门的赋役摊派杂捐一概不用理会。”
“革命军能待多久?”
“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今年秋收已过,明年再交如何?”
“农税可免,商税继续……等等,这才几月啊,秋税要征到年底,现在刚开始……算了,给你免了。”
王重新吧嗒几口烟锅,思考良久。
贾富贵开始敲边鼓:“王老弟,愚兄自从追随了大统领,每个月数银子数到手抽筋。这还是我胆子小。如果跑江南贩粮,一年就是二三十万的买卖。”
“江南贩粮?”王重新疑惑了,这边也不缺粮啊。
“往后十年,黄河两岸天灾人祸,生灵涂炭……”李自成慢慢解释起来。
粮食是个大问题。
江南也会有水灾雪灾,但是和北方比起来程度轻多了。
比如万历末年江南遭了水灾,米价涨到一石一两三,老百姓就叫着活不成了。跟北方比起来简直毛毛雨。
万历末常熟知县耿橘曾记,当地田租每亩交租不过一石二斗……佃租呀,一石二呀,比李自成老家的亩产都高。①老耿为官清正干练,后得罪上司钱谦益,愤而辞官。耿橘精武艺,有名徒石敬岩。石又教过吴殳长枪。
再看崇祯年的松江——
“崇祯三年庚午,年荒谷贵,民多菜色,郡县施粥赈饥。予时尚幼,未知物价。然越二载,壬申夏,白米每斗价钱一百二十文,值银一钱,民间便苦其贵,则庚午之米价,概可知已。迨秋成,早米每石价钱止六百五六十文耳。”②天启时一两银子兑换六百文,崇祯初也差不多,后面才慢慢上涨。但是铜钱又有很多版别,不能简单换算。后面再水。
也就是说那边即使遇到年荒、青黄不接时米价高昂也就一两银子一石。老乡们居然还嫌贵。
崇祯五年秋后一两银子甚至能买两石大米,便宜的没法说了。
和陕北一比,简直没法比……那边现在高粱的价格是江南大米的十几倍。
江南人民真幸福。
其实更好的出路是从南洋,比如暹罗、吕宋等处买粮,加上运费也比江南粮食便宜。
只是敢跑那一线的人不好找。
王重新听完后心算了一下,说道:“南方海运没跑过,要是从湖广买粮,再转陆路千里奔波,就算一切顺利,那一石米最少最少都要三两银子往上。”
距离远交通不便是一个问题,半路还要被吃拿卡要等等原因,粮食拉过来当然就贵了。本地暂没遭灾,市面粮价才一两出头。
当然,不好在附近大规模买粮。毕竟李自成除了自用外,还要放粮赈济百姓。现在搜刮了粮食,将来饥荒就会更严重。
“商人逐利天经地义。无论粮价多高,我照单全收。只为救万民于水火,功德无量。”
李自成继续说道:“焕宇兄若有意,可预先谋划此事,不急于一时。若不愿,咱们再谈其他买卖。”
王重新犹豫片刻,小心问道:“大统领既然心怀百姓,为何……”
“大明没救了,早死早超生。如果革命军不努力,十年后就是关外鞑子肆虐天下。时不我待!”李自成斩钉截铁道。
“这世道难活啊……”王重新长叹一声。
他在天津有买卖,人参鹿茸都收,对鞑子熟。
王重新说买粮的事他要考虑几天,李自成表示理解。以革命军的家底又拿不出预付款,谁敢轻易冒险和“流寇”做几十万银子的交易?
贾富贵脑子活,又问起刚才要再谈啥买卖。
李自成说道:“玻璃!现下此物都是从西洋过来,咱完全可以自己造。”
曾侯乙墓中出土了“蜻蜓眼”,这些精美的玻璃珠属于钠钙硅酸盐玻璃体系,与兴盛于战国时期的铅钡玻璃不同。搞不懂是不是自己造的,如果是的话,后人为啥不玩玻璃了?
王重新愣神的工夫,贾富贵已奉上一吨彩虹屁。
“大统领,小的家里有个玻璃杯,端的是晶莹剔透,买来花了八两银子;还有个镜子,小娃子巴掌大就要三十两。这买卖有的做。”
王重新疑惑道:“据说那镜子在泰西也只出于一城,其中奥秘外人不得而知。大统领也懂此物?”
李自成大大咧咧道:“小把戏!轻而易举。”
王重新不由得眼热了,这可是一桩大富贵。
贾胖子又说道:“我早想把家里的窗户纸换掉,只是一直买不到大块平整玻璃。说是这东西易碎,番人也不愿装船贩运。”
李自成笑道:“何止替换窗户纸,你要乐意,纯用玻璃搭个透明屋子都行。”
“是啊?”贾富贵惊掉了眼珠子。
两位商人当即就围绕新生意讨论了个热火朝天。
玻璃原材料不用出上党就能找到,技术上也没啥难度。虽然大块玻璃可能气泡多点,带些绿色等等,反正品质肯定远超洋货就行了。
李自成让他们各出五名可靠学徒,跟着学一两个月应该能拿下。
贾富贵、王重新美坏了。
吃晌午饭时,三人闲聊中提到了附近的陈家。
陈家祖上“有志于用世,不售,退而为鼓铸,治生有计,家日以裕。”
科举不成就跑去经商了。发家之后,子孙读书得力,做到了陕西按察使。
王重新和他们是邻居,表面关系过得去,背地里却互有怨言。
因为陈家有人做官,抖落起来后看不起商人了。
陈三乐的女儿嫁给了一山之隔的王国光之孙。
老王头为官四十年,万历间任户吏二部尚书,曾辅佐张居正实行改革。
只从侧面也说明了陈家声望。
到了小一辈,陈昌言去年刚中举;陈昌期颇为博学,却屡试不中,。他未出生的儿将来会是个人物。
陈廷敬生于崇祯11年,原名陈敬,顺治赐“廷”字。康熙时官至工部、户部、吏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后来盖了皇城相府。
陈家真正辉煌就是在清朝,进士九出,翰林六鸣。乾隆亲书“德积一门九进士,恩荣三世六翰林”。牛批!
王重新叽里咕噜讲了一通,李自成假装听的认真。
他安慰道:“焕宇兄,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你且等着看,陈家要是不识时务,就这一二年间的事。”
“大统领切莫会错意,陈家为人也还好,我……”王重新急忙要辩解。
李自成笑着打断,“好与不好要分两面,凡是与革命军作对,必将被打翻在地。”
“……”王重新嗫嚅不能言。
吃饱喝足,他陪着大统领一起去拜访张家。
刚出门,李自成见一个跟班颇魁梧,夸了两句。
然后得知名叫吴开先。
李自成微微一笑,“就是你把毛文龙砍了?”
“……”吴开先大惊失色,两股战战,几欲逃窜。
王重新也诧异了,他并不清楚这事。
贾富贵一挺肚子,自豪道:“咱家大统领能掐会算,前知五百年,后算五百年。仰知天文,俯察地理,中晓人和;懂阴阳,明八卦,晓奇门,知遁甲;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未出茅庐便知三分天下。”
李自成乐了,拍着胖子肩膀,“能耐了啊?”
贾富贵趁势躬腰谦虚,“近来请了师爷,正经的读了不少书。”
李自成问:“知道毛文龙么?”
“毛毛虫?”
“龙!”
贾富贵转头瞪着吴开先,惊讶道:“你把龙砍了?!抽筋扒皮?哪吒下凡?”
吴开先低头不语。
这后生是安徽人,家贫,但是读过书善骑射。早年流落至窦庄,被张道濬收留,举荐去从军。后来混到袁崇焕账下,颇得看重。
矫杀毛文龙就是吴开先动的刀,事后得授都司。袁死后,他怕秋后算账,遂逃亡。
没想到他又被王重新收为护院。
李自成拍着他肩膀,“之前说了,明年陕西流民再次入晋。原本焕宇兄会招募义勇一千五百名,交给你统带。然后到九月份,你会死于乱刀之下。”
“……”
吴开先不知是被叫破身份,还是被“神棍”预言吓住了,此时浑身打颤。
李自成继续说道:“不过既然我来了,又跟焕宇兄一见如故,只要你不作死就不会死。”
王重新酝酿一下,拱手一拜:“多谢大统领。”
贾富贵笑,“怎么样?服不服?”
他转头又讨好道:“大统领,王老弟因为商贾身份,一直心有芥蒂。老想着捐个功名。您老帮忙看看,他家能不能出个人才?”
王重新好奇心起,竖耳倾听。
李自成装模作样掐着指诀,“你有个侄子,叫啥来着,王维时?马上秀才、举人一气呵成,崇祯十二年恩科进士。”
王重新浑身一震,再次作揖,“大统领金口玉言,总是小辈福分。”
李自成背着手,四十六度仰望蓝天,“要我说呢,其实考不考功名也就那样。跟着我干何止于一个进士出息?当然,这话你是不信的。走着瞧吧!”
贾富贵又拍了几句马匹,谄笑道:“大统领,小人鞍前马后效力多时,一直没得过神算。您老大发慈悲,帮小的瞧一瞧?”
“你?这个……原本后代一两百年内秀才举人有三五个。高官么,三百年后能出个国会众议院议员、总统府资政。”②
“国会……议员……总统……这是个啥官?”
“三百年后的事情你纠结个啥?眼前有贵人提携,还怕子孙没官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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