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豹连着两日忙得连轴转,督着衙门一干人等又是验尸、又是询证的,却始终都没有查出任何可疑之处。
就单说那周府,大火将整个宅院的花草树木、檐柱房梁吞噬殆尽,更别提阖府的尸体,已是被烧得只剩下了一堆堆灰烬。若是能寻到骸骨,那倒真算是幸事了。
仵作对着成堆的骨灰叫苦不迭,奈何崔豹领着衙门里所有人自中元开始便日以继夜地查了数日,依旧一无所获。
最终,他们得出的结论也依旧是孙将军确实是死于自缢,而周府的火灾则是因着中元圣节时,数枚焰火的火星子正巧落入了他们的院落中,周府院中又多花木,本就极为易燃,这才导致了那场惨绝人寰的天灾。
正当崔豹忐忑之际,李盏却宣了他前去。
崔豹将案情的进展一五一十地报予了李盏,本以为李盏会连带着自己一并起疑,并降下责罚。毕竟先前李盏问自己关于周厘时,言语间明显已怀疑周厘是桓王的白手套,而自己来了六年又未曾查出桓王任何异动,难保不教旁人疑心自己这个刺史是否有包庇之嫌。
只是崔豹知晓,自己这颗赤子之心,日月可鉴。
而李盏听了,却只告知他事已至此,若是没有新的证据能证明江州两起命案之间存在关联,便可就此结案,将一应案卷整理,报予圣上裁决。
临了,还拍了拍崔豹的肩膀,意味深长地告诉他,日后若飞黄腾达了,可莫要忘了自己今时今日的提点之恩。
崔豹不知李盏葫芦里卖的都是些什么药,前些日子李盏还胁迫自己定要捏造个桓王的错处,两天前又限自己要将案子查个水落石出,还明里暗里地暗示自己要将盐课贪腐往桓王身上引。如今却又说自己要平步青云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崔豹暗暗想着李盏这几日的言行,脑海中一闪而过一丝大胆的猜测,加之先前家父和妻子族里传来的消息:说朝中势力互相攀扯,皇上近日应对各派群臣很是吃力,正急于扶植属于自己的势力,族中教他好生表现以乘势而上。
李盏这番前后行为反差如此之大,莫不是先前那些威胁的言语只是皇上派他代为试探自己的品性,是否能在重压之下依旧行事端正、是否有颗纯臣之心?
想到这里,崔豹对这个猜测感到有些恐惧,毕竟自己这么多天就站在万丈深渊的边上,若哪一步一个不稳,行差踏错,那等着自己的必然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一阵恶寒闪过,崔豹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样想着,崔豹还是一一应下了李盏所言,又小心地将他送了出去。
而李盏则在七月二十那天去了桓王府宣旨。
桓王府。周窈棠已在倚翠小榭中待了数日。
虽然整日里赫连桓想着法子地开解她,山珍海味和各色精巧的小玩意也是如流水般日日往她的房中送着,但自周窈棠下定决心瞒着二哥哥送走了他那日之后,便已然一下子被抽干了精气神,行尸走肉般熬着日子。
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只能在王府中隐姓埋名,不尴不尬地住着。周窈棠也不知晓日子久了,自己该如何自处。
这天一早,周窈棠便瞧出桓王府似乎与往日不大一样,仆从更为恪礼,氛围十分肃穆。而萱娘也自晨起便嘱咐她,今日莫在王府随意走动,最好只待在倚翠小榭中。
周窈棠虽说有些疑惑,但人在屋檐,也不好意思开口询问,只得应下。
周窈棠被拘在小榭中,只听着院内传来阵阵仪典鼓乐之声。周窈棠瞧瞧打开了一丝门缝,瞧见外头有许多生面孔的小厮,人来人往的,十分喧嚣。
今日的王府可谓是门庭若市了。
正当周窈棠百无聊赖之际,却依稀听见自己厢房的院墙外头传来几个人交谈的声音。她好奇地凑过去,悄悄扒上院墙边的树干,竟看见溯溪正与几个监工模样的宦官站在墙下闲话。
因着倚翠小榭靠近王府的内库,周窈棠远远瞧见那监工正督着手下的小太监们将一只只大红雕花的木箱抬进库房里。
周窈棠又朝前头凑了凑,才勉强听清几人的对话。
“今儿王府真是双喜临门喽!来之前奴婢还不知晓呢,李督公只是来替皇上宣个赐封号的旨意,怎竟教我们带了足足三倍的贺礼?哎唷,您是不知道,这一路上可是把人给累坏了。今日儿早上,督公大人才教我们知道,原是还有一道赐婚懿旨呐!而这些贺礼,全都是皇上和太后娘娘为您家王爷备下的足见圣上天恩浩荡。这样大的阵仗,真是羡煞旁人啊。”
周窈棠听着那监工口中说出“赐婚”二字,只觉得无比的刺耳。
只见溯溪谦和地笑了笑,拱手道:“哪里哪里,不过是皇上体恤兄弟,哪儿就有公公说的这般风光无限了。”
说着,又从袖中掏出个大红布袋递给对方,“这是我们王爷赏下的,只为讨个好彩头。今日劳烦公公们了,等下尽可去吃口酒罢。只是为何此次口风这般紧,竟不教我们王爷事先知晓赐婚的事儿?”
那监工喜滋滋地收在了怀里,而后神秘一笑,砸着嘴道:“王爷美意,奴婢在此谢过了。师爷适才所言差矣这么丰厚的贺礼还不风光吗?至于那赐婚的女子嘛若您等会儿子知晓了,应是要感念天恩了。”
溯溪面上略带了一丝疑惑,道:“哦?左右不会是什么大户小姐了。若是,应该早就传得人尽皆知了罢。”
监工嘿嘿一笑,说道:“奴婢不敢多言,只是待会儿您清点好了这些箱子,自去正堂听听便知了。”
周窈棠听着他们二人的对话,手一直紧紧的攥着身旁的树枝,骨节发白。
虽说周窈棠心里头跟明镜似的,自打家中落了难,她已不敢如同先前一般想着有朝一日,她的桓王哥哥能来求娶自己。但是二人始终也算是是打小便青梅竹马的情谊,周窈棠心里依旧残存着一丝渴望与奢求。
而如今听这太监所言,皇上下旨给殿下赐了婚,显然,这被赐婚的小姐并不是自己。
小姐?如今的自己,也还算是个小姐吗?
周窈棠黯然神伤。她耳边一直回旋着那太监所说的“赐婚”、“大户小姐”、“你且自己去听”之类的言语,鬼使神差般,周窈棠竟偷偷从倚翠小榭中溜了出去,一路来到了王府正厅后头的偏殿。
虽说是偏殿,实际上是用一扇屏风从正厅隔出来的一个小间,从后头可以给侍婢用来备些茶点,也可以做侍卫藏身之用,抑或是给主人更衣之便,大户人家大多设有这样的隔间。
周窈棠藏在屏风后头,悄悄地探出头来,透过屏风的缝隙注视着正厅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只见厅内被装点地十分富丽堂皇又不失庄严大气,除了赫连桓和前来宣旨的宦官一应人等,旁边还站满了前来道贺的人,厅里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
周窈棠来得十分巧,显然众人已是寒暄过了一番,只见领头的是位身着红褐织金飞鱼补服的宦官,看着很是喜庆,又不失典雅。
那位公公站在厅中,手执玉轴的银龙圣旨,赫连桓已行了听旨的礼仪,跪拜在圣旨之下,只听那位公公口中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圣仁广运,凡天覆地载,莫不尊亲帝命。溥将暨海隅日出,罔不率俾。昔我皇祖,诞育多方。龟纽龙章,远赐扶桑之域贞珉大篆,荣施镇国之山。咨尔桓王爷赫连氏,乃先皇明宗之第二子,朕之弟也,醇谨夙称,恪勤益懋,孝行成于天性,子道无亏。今顺应天意,授以册宝,加封尔为侧一品尊亲王,特赐封号为廉,钦哉!”
赫连桓赶忙叩首谢恩,还未待他起身,只见那公公笑眯眯地道:“尊亲王莫急,皇上还有一道旨意呐!廉尊亲王赫连桓听旨”
“臣接旨。”
“兹闻冀州抚北将军小女叶氏,秉性端淑,持躬淑慎。温脀恭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动谐珩佩之和、克娴于礼,敬凛夙宵之节、靡懈于勤。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廉尊亲王年已加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叶氏争纯待宇闺中,为成佳人之美,今奉皇太后慈谕,特以指婚廉尊亲王赫连氏。一应礼仪,交与礼部操办,另责钦天监择吉日以完婚,钦此”
只见赫连桓复而躬身行叩谢之礼,口中道:“臣,领旨谢恩。”
语气不卑不亢,听不出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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