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画舫上,周窈棠央了赫连桓带着她与崔屿忆、叶争纯,还有周韫同乘,赫连桓实在拗不过,便依了她。
因着适才的流觞席时众人都或多或少饮了几杯,现在皆是微醺敷面,一时间五人都未曾言语,只是静静地坐着或饮茶。
周窈棠凭栏而坐,半个身子倚在画舫的护栏边上,左手托着腮望着天边烟红色的晚霞。
画舫逐渐行至荷塘中央,两旁满是碧绿的莲叶铺满了湖面,像是要一直延伸到天际一般。而一身粉裙白衣的周窈棠就好似一朵娇柔的荷花,傲立在荷塘中央盛放着。
荷塘中偶有三两只锦鲤,周窈棠玩心性起,左手扒着栏杆,探出半个身子,将右手的衣袖撸了上前,然后伸出右手去水中逗弄那些鱼儿,引得湖面一片清波荡漾。
前头的船夫见了,便笑着道:“小姐若是喜欢,可改日来倾莲坞钓鱼,这塘中有不少锦鲤哩!”
周窈棠咯咯地笑了,对那船夫道:“我可不会,逗弄两下玩玩罢了。”
这时周韫注意到了她的动作,赶忙上前就要将她拉回来,呵斥道:“小妹,你在做什么?还不快回来,若是掉下去了我可不去救你!哪有一点闺秀的样子,整日里没个正形。”
周窈棠被周韫和崔屿忆扯了回来,这才发现自己半边衣袖尽湿,原本飘逸的轻纱如今软塌塌地贴在身上,湿漉漉黏糊糊的。
周韫见了她这样子,继续训诫道:“瞧你这一身水,殿下今晨才赏下的衣裳,未到一日便已被你糟蹋成了这般模样,你叫我如何说你是好。”
周窈棠悄悄地瞪了瞪眼,小声嘟囔道:“二哥哥怎的比父亲还要啰嗦。”
然后又有些可怜巴巴地挤到崔屿忆边上,瘪着嘴道:“阿忆,你瞧瞧二哥哥他,竟如此训诫我。”却不料崔屿忆只是递给了她一个活该的眼神。
这时,桓王温和地笑笑,对着周韫道:“无妨,你我皆知棠儿的性子。由着她折腾去罢。”
然后又转头对周窈棠柔声道:“只是你湿了半边衣衫怕是不好受,先忍忍,待到了岸边去马车里换件新的便好。不过瞧你这样子,与小时候简直别无二致。”
画舫又前进了一会儿,周窈棠却没有吃一堑长一智,她看着前方即将经过一个大莲蓬,又连忙探出手去采。
赫连桓瞧着她白皙的藕臂在清涟中拨弄着,似乎本想整支摘下却又只是取了几枚莲子回来,用手捧着问几人可要尝尝。
周窈棠额角渗出几枚晶莹的汗珠,在柔和的晚霞光晕笼罩下,赫连桓有一瞬的恍神,仿佛真的回到了自己十岁那年一般。
第一次见到她,她还是个六岁的小娃娃。那时深秋时分,自己在江州府内整日闲逛,晃到了南边的月影桥上,远远见着一个女娃娃在桥下的池塘边蹲着不知在做什么,旁边还有个嬷嬷跟着。
那女娃娃头上扎着两只揪揪,小小的背影甚是可爱。于是赫连桓便走下桥去想瞧瞧她在做什么。
到了眼前才看到她刚刚从湖边采了几只莲子,正用裙子兜着,额上满是晶莹的汗水。
见自己路过,便用沾了淤泥的肉乎乎的小手递给自己一颗,软软地娇笑着问,这位大哥哥可要尝尝秋莲子?
当时的小赫连桓才来江州不久,十分想念自己的母妃,整日心中烦闷,见这女娃有趣,于是随手便抓了一颗丢进了嘴里却又立马吐了出来,这可吓坏了身旁的侍从。
不过还好,赫连桓只是被莲芯苦到了,那小女娃娃却咯咯地笑着说见大哥哥脸色不好,给他败败火气,然后就扯着嬷嬷的袖子一溜烟得跑走了。
一旁的侍从正要追上去将她捉拿回来,却被赫连桓止住,说由她去罢。
莲芯虽有些清苦,但那女娃娃的一颦一笑却已清甜到了心里。
后来赫连桓派人打听了才知道,那女娃娃竟是不久前在郊外救过自己的周厘的小女儿。
赫连桓回过神来,接过周窈棠递来的一颗莲子,正准备剥掉莲芯,却见她笑着说:“这是嫩莲子,芯是甜的。棠儿已尝过了,桓王哥哥可放心吃。”
赫连桓笑了笑,将那枚莲子放入嘴中。
另一边,叶争纯望着二人的神情,微微垂下了眼眸。
几人说笑着,很快便到了岸边。岸上已停好了众人来时乘坐的马车,于是众人便各自道别后分别登上了自家的马车离去了。
叶争纯又与几人一一道谢后才登上了自己府上的马车。
车内十分简洁,仅有张小木桌板和一个木箱供人坐着,就连前边驾车的马夫也是她府上的家丁,既是车夫又是侍卫。
她此行连侍女都未曾带上——家中还哪里有什么侍女呢?这几年为着祖父自戕的事上下打点,家中早已被掏空了,勉强在外头维持着体面,家奴皆被遣散了,只剩一个自小在母亲身边的家生仆妇罢了。
一上了马车叶争纯便软软地靠在了后边的座上,这一天下来本是想着能纾解些心中的郁结,未曾想到这江州府中的人却没几个是好相与的,竟比她在冀州城里还要累,个顶个儿的带着一副副面具似的。
她嘲弄地笑了一声,自个儿不也是一样,带着这副假清高、装傲骨的面具,连那流觞曲水的头彩,都似是旁人的施舍一般。
想到这里她有些烦闷地从头上拔下了那支紫玉簪子,掀开车帘赌气地想将手中的簪子随手扔了,但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了手。
因着理智告诉她,这是桓王赏下的,万一日后还有什么人问起,指不定能有些用,再不济也可抵些银两。
随后她又心道曾经怎么没有发觉,自个儿竟是这般市侩的人。
叶争纯心中百感交集,有些赌气似的,又像是想证明自个儿不是这种市井小人,竟抬手将装那紫玉簪的锦盒掷出了车窗。
叶争纯的心中这才有了一丝快活。
但是转念一想,若是将来的某日桓王心血来潮过问起来,这锦盒被弄丢了该作何解释?这里是官道,万一被路人捡了去,又恰巧被今日在场的人得知了告诉桓王,他若怪罪下来岂不更加麻烦?毕竟如今的叶府可经不起任何的风浪了。
叶争纯心乱如麻,心道自己怎么如此鲁莽。她只得赶忙止了车夫,慌慌张张地跳下马车,提着裙摆与车夫一同沿路寻那锦盒。
由于众人离去时已是黄昏时分,马车又在山林中行了段路,所以太阳早就落了山。
再加上灌木夹道丛生,古木参天,四周便更加昏暗。夜风吹过,带着树叶哗哗作响,夹杂着两旁不知是什么动物偶然在灌木丛中穿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冷冷的寒意涌上了叶争纯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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