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珘是逃出皇宫的,落荒而逃的逃,在羞怒难堪地挠了严杭一爪子之后。
没有什么比在严杭面前狼狈逃跑还让她耻辱,但哪怕是气头上的她,也明白再留下去只会更自取其辱。
当初她祸不及身不知道疼,一再招惹严杭,倚仗的是将军府。
也许还有禄山……
禄山的面子不就是先帝的面子?
秦珘隐约明白了些秦珩非要拽着她进宫的缘由,她或许的确应该给先帝叩个头,先帝再昏庸,没昏到她和将军府头上。
禄山离京的时候,她应该去送送他的,但从国丧之后,她就没想起过他。
现在严杭对将军府动手了,禄山不在了,以她只会吃喝玩乐的道行,再不甘也只能躲着走。
在遇上严杭之前,她不是一直这样做的吗?人活一口气,首先得有一口气去喘,反正她早没有颜面可丢了。
她只是难过在那些御林军被拖走时,她沉默了。
在那时丢掉的东西大概再也找不回来了,因为就算重来一次,她还是会沉默。
即使难堪得无以复加,秦珘也不得不承认,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好像是长大了些,但太晚了,她仍然只是个被宠坏的小孩子。
要是秦珩在就好了。
秦珘耷拉着眉眼,茫然得不知所以,她想去西疆,想去江南,还想留在京城。
无论她怎么想,严杭的话就如蛊惑人心的毒咒,让她一刻都不得安宁。
“倘若秦正巍没死在我手上,死在了二小姐的无知手上……”
秦珘重重地敲了敲脑袋,父亲才不会死呢!
她才不要听一个“瘟疫”在那妖言惑众!
她就应该挠在他脸上!毁了那张金玉其外的脸!
想是这么想的,秦珘还是不自禁地朝后瞥了眼,见没人追上来,暗暗地松了口气,又有些费解。
他不是说最后一次?她那一下都把他手背挠开花了吧?
早知道就再重点了!见了骨头才好呢!
“河心岛在办赏花会,去瞧瞧?要是入了哪家贵女的眼,不就平步青云了?”
“不是明日吗?”
“我也记着是明日,但我先前路过,河心岛周围停满了各府的画舫,是我们记错了吧?”
……
秦珘心正乱着,冷不丁听到错身而过的几个少年的谈话,她愣愣地回头,河心岛,赏花会?
嫂子不是说明日?
她也记错了?
被“瘟疫”气到神智错乱也不是没可能……
秦珘迟疑了半晌,心不在焉地转道去了河心岛,好像从去年大病一场后,她就时不时糊涂,该不是留了后遗症吧?
河心岛周围的确停满了画舫,秦珘没再多想,轻点足尖,踩着玉带河的游船画舫上了岛。
河心岛几经修建,内有亭台楼阁,假山碧池,精致可比江南园林一角。
秦珘落脚在假山之后,在习惯性地要翻山而进之前,想起了苏锦瑶的叮嘱,还有严杭阴魂不散的声音——
规矩。
秦珘身形一顿,拳头紧了又松,撇撇嘴一边绕过假山,一边用力地扯着脸颊,想扯出个笑来。
她可不能让嫂子担心,要不然秦珩要找她算账了。
今日之恨,早晚要连本带利地和严杭讨回来!
“听说明天秦珘要来?咱这么做,要是被她知道了……”
假山之后的莺声燕语伴着料峭的春风徐徐飘出,秦珘正要走出假山,冷不丁听到一句迟疑,不由地止了步。
“她来不来还不一定呢,当初太后娘娘三请四请都请不到,还得亲自去见的人,会屈尊来一个小小的赏花会?”
“可不是,秦二小姐不可一世,哪屑于和我们为伍,这要是真来了,才让人笑掉大牙呢。”
一群人笑作一团,笑够了才有人道:“管她来不来,咱提前办赏花会的事还是少张扬为妙,秦家还没倒呢。”
“没倒又怎么样?一个兴盛了三五十年的暴发户罢了,还真当自己是豪门了?顾姚黎赵,里头可没有个秦!”
“四大家哪个没有二百余年的底蕴?拿北瑞的开国功臣作比,顾小姐也是抬举秦家了。”
“别说四大家了,往下头数也是杨林胡沈,轮不到她秦家!仗着有点功勋就想跻身豪门了?当初严家想挤掉胡家,什么下场天下皆知。”
这话一出,谈笑声戛然而止,说话的人后知后觉,脸色煞白:“我不是……”
严家是倒了,可还剩了个严杭,单是内阁首辅和摄政之权,就比昔日的严治更贵,何况他还手握兵权,把控御林军。
最令人胆寒的是,他比严治还狠。
新官上任三把火,谁都想不到他第一把火就敢直接烧到秦家头上。
当初严治视秦家为眼中钉肉中刺,到死都没动手。
也就秦珘没心没肺地当严杭是个一戳就碎的“纸老虎”,这些贵女哪会不知得罪了严杭的下场?
“我……”
祸从口出的人带上了哭腔,秦珘看不到她的神情都能感受到那份天塌了的绝望,却生不出任何快意,而是气到眼前发红。
她爹娘和兄长死守西疆,为的是北瑞,可不是为了跻身豪门的功勋!
瞧不起一门三将的暴发户,却不敢置喙严杭一句,怪不得当初严家不倒!
“妹妹说的什么话?严首辅万人之上,我看啊离四大家变成五大家的那天不远了,至于秦家,慢慢瞧着就是了。”
“我……”
“都说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我怎么瞧着不大一定呢?”一个娇笑的声音打断了那道哭腔。
“怎么说?”立即有人附和道,明里暗里地无视了那道哭腔,无形中和她划清了界限。
只要严杭一日不倒,就是最不能惹的“瘟疫”。
“我听说秦二小姐和严首辅关系匪浅,也许里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道道呢。”
那人刻意加重了“关系匪浅”的音,暗含之意不言而喻,当即引出不少笑音。
“我看是人尽皆知吧?不知廉耻地和男子纠缠不清,还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一边非江容不嫁,一边天天和严首辅深夜独处,普天之下找不出第二个。”
“说起这些,去年秦珘为胡云喜求情,孤男寡女在翰林院闹出那么大动静,今年除夕又是后半夜才被严首辅送回去的,简直是诛心无度,无外乎江容伤神南下。”
“谁不知道秦珘是个什么货色?有人生没人教的野丫头,身为女子去花街去得比男子都勤,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卖身了呢。”
“要不然能学得一身腌臜手段,连严首辅都对她‘另眼相待’?”
“也不尽然,送到跟前的仇岂有不报之理?给几颗甜枣,要是骗得一颗痴心最好,骗不来光是折辱一番不也妙哉?”
一群人越说越起劲,分明是娇声细语,竟比严杭森然的语气还令秦珘欲呕。
她从来和她们井水不犯河水,竟不知背后里她们是这样编排她的!
“二小姐行事坦荡,不会做那些事,秦家三位将军尚在西疆御敌,我们如此诋毁有失体统,况且这毁的也是严首辅的名声。”
“秦珘离经叛道,人尽皆知,怎么听沈三小姐的意思,好像是我们在信口雌黄?”
“三小姐莫不是受了秦珘什么恩惠?竟还拿严首辅来压人。”
沈三小姐回道:“我只是提醒各位,谨言慎行,小心隔墙有耳。”
见气氛转冷,有人当起了和事佬:“好啦,三小姐也是一片好心,虽说姐妹们都和秦珘素无来往,保不齐有小人生事,还是少说几句吧。”
“被她知道又如何?她以为她是谁?就算两位公主亲临,也不敢得罪全京城的世家吧?”
“就是,当初各家看在先帝的面子上,懒得和她计较,现在先帝驾崩,秦家遭难,她拿什么骄纵?”
“凭北瑞是秦家守下的。”沈三小姐的声音再次响起,“北瑞无虞,秦家功不可没,秦二小姐并非蛮横跋扈之人,素日受些厚待,无可厚非。”
“嘁,在场谁家还不是功勋卓著了?顾家祖上追随太祖打下江山,也不见顾小姐目中无人。”
“我无意多事,只是秦二小姐的性情各位都有耳闻,严首辅还对秦二小姐态度不明,事情闹大了不见得能收场。”
沈三小姐话音落下,场面上响起几声嗤笑,也掺了不少私语,过了会才有人打圆场。
“姐妹们小聚何必伤了和气,三小姐放心就是,可没人说过赏花会改了时间,逢场作戏,姐妹们还能演砸了?”
“是这个理。”另有人附和,“不过也别太掉以轻心,秦珘是蠢,苏锦瑶可不傻,保不齐被她猜到什么。”
“猜到就猜到,一个笑柄罢了,但凡识相,就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这要是我啊,桃李之年还没嫁出去,早一头撞死了,哪还有颜面活着。”
“成天和秦珘混一起的人能有什么廉耻可言?我听说啊不是苏家不想退婚,是苏锦瑶早没了清白,退婚更嫁不出去了。”
“怪不得秦家一再推迟婚约,苏家还不敢吱声呢……”
“空口无凭的事还是不要妄言的好。”沈三小姐再次出声,打断了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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