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过半,玄月缓缓西沉,东边日头却还没显,这样的夜半,如同一块巨大的黑布,遮住了所有的光亮,一丝不留,连带着吹来的林间冷风都是幽暗悄无声息的。
凉风飒飒,文蓉打了个冷颤,只觉得这一回的拓跋盖吴是有备而来,没有之前那般容易激怒了,夜色如幕,她又瞧不到他到底是什么表情,心里难免有些打鼓。
她顿了顿,见拓跋盖吴没有上当,别过头,心思一转,眉眼一挑,一张娇俏的小脸上却仍是盈盈的笑意,道:“小女听闻拓跋王爷精通汉文,想请教一下:狡兔死,走狗烹是什么意思?王爷似乎能确定夺了粮草后便可全身而退,从我大庆轻松的退回北蛮?”
“毕竟能一举拿下北蛮精锐拐子马,可是天大的功绩!”文蓉理智地分析,手指甲却深深嵌入肉里:“何况是在大庆境内,天时地利人和这般便宜着!”
她顿了一顿,又故作轻笑着瞥了拓跋盖吴一眼,偷瞄着男人的脸色,这才意味深长地开口,声音又低又弱:“我要是三皇子,一但王爷夺粮成功后,便会找机会灭了王爷,这样不但漠北失了粮草,而他三皇子也能以大灭北蛮拐子马的功绩,一举登上太子之位,要知道自从酒泉关失守后,太子便下落不明,只要三皇子操作得当,让天下人以为太子已逝,而他这个弟弟正好手刃了仇人,这天下于他便是名正言顺。这般便宜的事,换谁,谁不想。”
她又笑了一声,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瞬,随后漫不经心地道:“只可惜拓跋王爷——您一个威风八面,战无不胜的堂堂大将军却给三皇子白白作了嫁衣裳!”
拓跋盖吴突然僵了身体,他眼下一明,不得不承认,这姑娘虽然狡诈如狼,却句句在理,字字有据。他原就是一时被冲昏头了,不顾后果的带着精锐部队入大庆确是冒进之举。
直到现在他无比笃定:他中计了,苟家和三皇子正如这姑娘所言一般,就是要把他和这姑娘一起一窝端,解决两大患。他已经可以想象自己父王暴跳如雷三军面前请家法的模样了。不知怎的,一遇到和这姑娘沾边的事儿,他总是冲动得不顾后果。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低头压下眼里的情绪,掩在袖袍底下的手紧紧握成拳头,突然大笑道:“你真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姑娘,刀架在脖子上的顷刻间还能想出这般妙的离间之计来。”
他怔怔的看着文蓉,里头燃起一串火苗,目光陡然幽暗几分,深深的眼眸像是蒙了一层雾:“想必姑娘也知道,本王不打无把握的战,这大庆江南,苟家军!我还不放在眼里!”
他缓缓地笑,眼中有微微的得意,慢条斯理地拢了拢他手中的北蛮尖刀,不屑的道:“你们汉人古书有云:欲攻先守,扎稳根本,才好进退自如!”
文蓉垂下眸子默不作声,心头有些发怵:这男人太能洞悉她的心思,激将法不行,离间计不成,接下来怎么办,她确实没有谱。如果就她一人也就算了,拼死一搏,生死由命!可这些粮,这些民夫......怎么样,她都得再赌一次!
小姑娘低低垂头,脖颈后雪白一片,拓跋盖吴一眼瞟见,抬头吸了一口冷气,心狠狠跳了跳,幽深的眸子里蕴着浓墨般的黑,暗中却是诧异万分:他们北蛮的姑娘一向爱恨分明,潇洒自如,以天为媒,以地为婚。这么多年下来,他算不得沙场老将,风月老手,却也不是白纸一张,怎地偏生这样轻轻一眼,便失了分寸了。难道确实是如军营里头的那些小兵私底下浑话所言,行军在外久了,终日不见女色,连母猪都要美上十分。他突然有些想吐,就下意识皱了眉。
文蓉心里思索着,偏头打量了一番他的面色,见拓跋盖吴他眉宇间按捺着怒气,下意思的问道:“如拓跋盖吴王爷所言,便是留了后路,我倒想知道让你这般笃定的后路是什么?”
她委委屈屈的声音,拓跋盖吴到底做不到无动于衷,他眼中的情绪晦暗,半晌才道:“如姑娘所言,我确有后路,自来得,便出得!出去时,姑娘是我的,粮也是我的!”
这最后一句,拓跋盖吴说得极重,像是片刻间,下了某种决定一般,面上却还是带着轻佻至极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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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里
沈穆负手,踱步走回长条桌旁,半响,挥了挥手,后头的一个黑衣人得令,忙上前把之前放在这头高高的锻红盒子里的药材一样样的取出,继而平铺在桌面。盒子里除了这些难得的药材确实没有别的东西了。
他拧着眉,厉声:“白养了你们这群废物,就没有人知道这盒子里的迷药到底是什么吗!”
话音刚落,身后一排的黑衣人一起解刀,齐刷刷的往前一步,跪地谢罪。
“别难为他们了,本就是世间难寻的药,他们哪里知道,便是我,也是一无所知的。”
苟云对着跪地的暗卫轻轻摆手,微一凝神后,又随手给自己到了一盅黄酒,接着道:“倒是早年间倒是有听祖父提过那么一嘴,西域有种迷药无色无味,见风挥发,看来徐姑娘用的便是这一味。”
他叹了口气,又调笑道:“我俩被这般贵重的药迷昏了头,怎么算也不算亏!”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抬头扶额按了按,眼前浮现起她那微微扬着下巴的神情,灵动娇俏,尽态极妍的模样。顿时眼里全是璀璨的星光,莫然嘴边含着笑,垂眸微微抿了一口黄酒,呐呐道:“冬日的黄酒,确实暖心暖胃。”
“这老东西,死透了,好东西还是留给了外人!”沈穆不愤,死死地捏着拳头,面上的笑僵硬得很:“看来沈家比我想的更有家底。
苟云斜眼撇了沈穆一眼,微不可见皱了皱眉。
“不过,她以为她把我俩迷晕了,便能跑得成吗?”沈穆眼中怒气严重,他面容有些不自然的狰狞扭曲,修长的食指握成了拳头,狠狠的咬牙切齿的道:“离了龙潭,到的便是虎穴,在这边至少还能有个全尸,出了这个门,骨头都会啃得不剩。”
常年习武,苟云对戾气敏感得很,当下就觉不对,终于掀了眼皮,月白的广袖闪着细碎的银光,面上有藏不住的盛怒,历声喝道:“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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