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
一转头,正对上于伍那赤红的双眸,于琦长叹一声:“刚才的事,你都听到了?”
其实不用于伍回答,只看于伍杀气腾腾的表情,于琦就知道,刚才他从俘虏那里得到的消息,于伍肯定也听到了。
“族长,让我去吧”,于伍沉默了一下说道:“让我去,报仇了以后我自杀谢罪,这事赖不到你身上。”
于琦没有说话,定定的看了于伍一会儿,又把目光从于伍身上移开,环顾四周。周围已经聚拢了一部分还能站着的于氏部曲,而且随着消息的蔓延,越来越多的于氏部曲向这边围拢过来。
气氛,有些压抑。
看着周围沉默着注视着自己的部曲们,在他们身上,于琦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沉默的力量。这是一股让于琦大受震动,甚至有些心悸的力量
鲁先生曾经说过: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现在这股力量到了于琦的手上,该怎么使用这股力量,不同的使用方式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这是于琦正面临的问题。
于琦虽然两世为人,但说心里话,他并没有面对类似问题、解决类似问题的经历,面对这种情况,他的内心也是五味杂陈的,愤怒、慌乱、纠结、畏惧与无助,各种心情交杂在一起,压得于琦心头沉甸甸的。
好在于琦也是经历过大场面的,知道当务之急就是不能让部曲们继续聚集,不能任由这种情绪发酵,要给他们找点事干,分散一下他们的注意力。
当即脸色一沉,鼓足了力气怒喝道:“都围在这干什么?吩咐下去的事都做完了?兄弟们的尸首都整理好了吗?受伤的兄弟们都照顾好了吗?还不赶紧去干!”
眼见于伍张嘴欲言,于琦立刻先开口道:“这里还有两千多俘虏,就这么聚在一起容易出事,你那边还有四百多人是吧,就让他们把俘虏押回县城,快春耕了,让他们去修路挖渠,拉犁也行。”
“族长。”
难得的,于伍没有像以前那样对于琦的话唯命是从,而是倔强的看着于琦。
啪。
于琦抬手照着于伍的后脖子就是一下,打的于伍一个趔趄;其实要不是于伍在刚才的战斗中受了几处不大不小的外伤,于琦心疼自己的爱将,刚才那一下就不是用手了,而是一脚大力的直踹了。
“我说的话你敢不听了是不是?!”
“照做!”
“是!”高声应了一声,于伍转身去招呼那些战后余生的子弟兵们。
“回来”,叫住于伍,于琦一指旁边不远处的大坑:“先把那些死尸埋了。”
虽然把部曲们的情绪压下去了,但也只是压下去了而已,而且随着此战战死的子弟兵魂归乡里,这种情绪将爆发出更大的力量。
若不想被这股力量反噬,于琦必须尽快做出决定了。
这个时候,于琦无比的怀念徐庶、是仪,他们两个随便有一个人在身边,自己也可以跟他们商量一下,现在,担子都压在了自己肩上。
报复?
报复简单啊,一个命令而已,甚至于琦可以像曹老板那样下令屠城,但是后果呢?
可能换成除了刘大耳之外的任何一个汉末豪杰,都能借此事轻易的、毫无心理负担的做出报复,乃至报复扩大化的决定,但是于琦不行。他倒不是跟刘大耳朵一样出于一片仁心,最起码不是纯粹的仁心,更多的是应该是后世的教育带给他的那些刻在骨子里的价值观。
说是素质也好,平等也好,仁义也好,道德底线也好,等等等等,这种新旧价值观在于琦脑海里的碰撞,才是于琦纠结与为难的原因所在。
头疼,真的头疼。
这个时候,于琦突然想起了刘大耳朵,不管他的真仁义也好,假装仁义也好,就凭他能把“仁义”这件事坚持一辈子……
一辈子……
一念至此,于琦便楞在原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于琦抛去新旧价值观的冲撞,转而衡量起利弊之时,一声熟悉的呼喊把他从沉思中唤醒。
“于拾?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让你押送俘虏去南昌吗?”
“押送俘虏跟送信这样的小事,还用得着我亲自出马?”于拾一边环视惨烈的战场,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跟那些小事比起来,当然是送战死的弟兄归乡更重要。”
可是我从你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你对战死兄弟的重视。
知道于拾跟于伍是性格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于琦也就不打算搭理他。
于琦没打断搭理于拾,他却自己凑上来了,歪着脖子,继续用那副漫不经心的态度询问:“族长,我听于伍说,之所以战死这么多弟兄,完全是因为海昏县的那群王八蛋做的梗?!”
“你还等什么?淦他们啊!”
“不淦他们,留着他们的脑袋吃晚饭呐。”
被他聒噪的烦躁,于琦抬手“啪”的一下,给他后脖子狠狠的来了一下,看着于拾摸着脖子、缩着脑袋的样子,气哼哼的道:“干干干,整天就知道干,去把于伍给我叫过来。”
待于伍、于拾来到身边,于琦这才沉声道:“我决定了……报复。”
“于伍,你跟我一道,把兄弟们先送回去安葬了,顺便也把俘虏送到县城;于拾,你安排人去海昏县盯着,县城、那几家的坞堡,一个都别放过。”
听完于琦的话,于伍跟于拾两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光芒。
下定决心之后,于琦便不再纠结,转而全身心的投入到对战场打扫中,随着于琦亲自动手把一具具战死兄弟的尸首抬上船,战场很快被打扫完毕。
水陆并进,沿着修水往县城赶去,走到半道的时候,遇到了接到消息从县城以及附近乡里赶来的百姓。
在于琦的放纵下,今天发生的事情很快就在百姓中传遍,并加速发酵。
新寓县城南面的码头,早已聚拢了数以千计的百姓,还有更多的百姓闻讯赶来。
二月微寒,渡口四周却气氛如火,身前是乌压压的乡里亲族,身后,是一具具早已冰冷硬挺的兄弟尸首,于琦立在中间,几次张嘴,终究难言。
双唇直一钱,宛如千斤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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