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身体不好,腿又瘸,走不了很长的路。但是他喜欢走路,从工厂到学校。这是一所王明出资捐助了设备的体校。大冬天的荣城草木枯黄,学校也都放了假。王明裹着厚厚的皮毛大衣,坐在铺着毯子的凳子上,头顶遮着简易帐篷。杯里的水滚烫的热气在眼前笼着。他的眼睛望着前面,目光平静。
隔着眼前的那团雾气,能看到一个光着膀子在训练场起腾翻转的人,手脚灵活。天很冷,那人的身上冒着热气。王明小时养过一直乌龟,那只乌龟是哥哥捉回来的,他把乌龟放在一个木桶里养着。有一年冬天,他病了一个月,家里人忘了把乌龟挪到屋里,那个桶里的水就结成了冰。乌龟冻在里面,看不清什么样。他用镐子把冰一点点敲开,发现,那只乌龟居然还活着。除了乌龟身边的一小圈空间,其他地方全都冻成了冰。只有那一块儿空间。不吃不喝,没有氧气,乌龟一直转圈一直转圈,让水不结冰,它活着等到了出来的那天。
只有有空,王明就会来。不分寒暑、不分昼夜,只要他去,他总能看到他。
“回吧。”王明跟站在身后的人说。
方良肩上的伤已经彻底愈合,常大夫的技术很好。子弹头取出来,没有伤到肌肉。他跟王明是雇佣关系。
他需要一笔巨款,那时候只有王明能给他。所以他把自己卖给了王明,不问来由,有活儿就做,当然也从来做得漂亮。
王明走后,方良在训练场又跑了很久,他是个非常自律的人,认识的他的人的都说,“小方就是干我们这行的料。”除了王明,他总反着来。“良子,差不多你就走吧,人情你早就已经还完了。”
方良不说话,只用行动告诉王明,他走不了。
王明需要人,而没有人能代替自己帮他做事。小天是个好苗子,但那个孩子太沉不住气,还需要好好磨练。
晚上,王明叫方良去家里吃饭。码了一大桌菜,还放上好酒。
“良子,过去的就过去吧,弟妹知道了也替你不值。找个人好好过日子。”
“大哥你不用说,我不想听。”
方良以前有个妻子,人很漂亮也有能力,本来是厂里的标兵。但赶上下岗,方良的妻子作为标兵就被要求做个带头示范,先离开了厂子。出来之后当地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就去了外地,当餐馆的服务员。因为能力强,受顾客欢迎,再加上那家餐馆老板人实在,按时结工资,日子也算不错。写过好几次信回家报平安顺带寄钱。
可惜,不是每个下岗的人运气都好,很多人找不到工作。有一天晚上,有个人来餐馆吃饭,吃完没钱结账,方良的妻子那天没值班,如果她在可能就自己掏钱请了。但是接待那个顾客的小伙子刚来,是个愣头青,就扇了人家耳光,把人轰出去,还骂个不停。餐馆关门后,员工跟老板都回院子后面的二层小楼里休息睡觉。半夜那个顾客爬墙进来,从二楼开始,一个屋子一个屋子用刀把人都捅死,最后从老板房间里找出30块钱,离开了。
第二天警方抓人的时候,那个顾客在医院排队给大着肚子的妻子交药费。
“作孽啊。”妻子听到自己丈夫犯的案子,当场晕了过去。丈夫执行死刑的同一天,妻子跟孩子肚子里的孩子一起跳了河。
方良工作的单位离家远,电话打到单位,方良已经离开在回家的路上了,等他回到家。发现妻子已经下了葬、4岁的儿子因为抱着母亲的坟头哭得晕了过去,送医院检查发现了心脏病,要去省城做手术。方良的工资很少,没钱。但他是个顶要面子的人,绝不肯回去找以前单位的人借。在医院的走廊里,因为帮一个被人抢走拐杖的瘸子,遇上了王明。
饭桌上,王明见方良又是一副说什么也不听的样子,叹了口气,“唉,好吧,你自己的日子你自己看。对了,老木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邹志强已经把店卖了,邹建国也不会为他儿子做什么的。要不让老木回来吧。咱们这边的生意推了好多,没有人接。”
“让他先呆着,万一有什么动静。这次没能让邹建国出点血,太亏了。”
“你让老木回来吧,邹建国跟你没恩怨。我早就不恨他了。”
王明轻笑了一声,笑着一拳打在方良肩膀上。“你不恨?”
方良摇摇头,“不恨了。”
王明拽过方良的头,用额头抵住,“我恨,兄弟。我恨。我恨那个地方的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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