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的石子硌的后背生疼,苏宴舟滚到了缓坡才得以停下来,劫后余生地摊开手躺在雪地上,疲倦地喘息着。
“呼…”
还好,一切都如自己所料,要不是以身冒险,如何才能躲开那些人的视线呢。感知到身体慢慢恢复的力气,苏宴舟抬手解开扣子,取下肩膀的护具,里头的铜罩险些被暗器刺穿,凹进一个大洞,要是真的刺穿的,苏宴舟这条命算交代在那里了。
苏宴舟捡起从兜里掉出来的木哨,自己故意提起二丫的事,就是为了让徐钢分心,不然怎么偷得到他身上的木哨,那些人的目标是自己,徐钢不会有事的。
“咳咳……咳。”
从雪地爬起来,苏宴舟环视着一望无际的雪色,抬臂挡住纷飞的雪风,艰难地辨认前方的路。自己必须找到兄长最后住的那间竹屋,才能知道这把钥匙究竟有何用处。
脱下身上碍事的华服一卷系在腰间,只穿着单薄的锦缎里衣行走于风雪之中,衣角猎猎翻飞。幸而这几日雪不算大,风虽厉也算还顶得住,不至于寸步难行。
“呼…咳!”
是这里了,寻着记忆苏宴舟竟真找到了那间竹屋。
冰冷的手掌贴在竹屋门上,迟疑不定,上次推开这扇门是在兄长入冰棺那一日,祖母命人蒙住自己的眼睛,才带到这间竹屋里,自己靠摸索着路边的景象和估算路程,记住了这个方向,如今总算能找到它了。
“咿呀。”
推开门走进去,屋内太久无人居住,摆饰已经落了灰,长靴谨慎踩着地上的每一处,徒然间,左脚下踩到的竹板和别处的感觉是不同的,苏宴舟皱眉趴到地上敲了几下。
“哒…”
听声辨质不是难事,眼神一凌,心中暗道,脚下这块是空的。苏宴舟撸起袖子掰开竹板,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盒子,盒子上了锁。
钥匙原来是要在这里用。
苏宴舟解开盒子,盒子里是收据和一些书信,收据上不是一笔笔小数目,这上面负责收钱的人都留有姓名样貌住址。
手指仔仔细细一一滑过,蹙眉更深,自己这三年从未见过这些人,况且这些数目不小,祖母不可能会放过他们,或许他们是兄长的人,又或许他们背弃了兄长。
“哒,哒,哒…”
门外响起不紧不慢地脚步声,听声那人走的并不快,倒像是个端庄的姑娘走路的模样,苏宴舟抽起黑衣杀手的暗器,一个利落的转身埋伏到门后。
“咿呀。”
那人缓缓推开门,紫色绣花鞋上绣着合欢,她慢慢收起伞,余光扫了一眼门后,莞尔一笑:“苏郎不必紧张,是妾。”
听这个声音像是秦伊人……苏宴舟收回暗器从门后走出来,眉眼间的戾气隐藏得很好,如同一个风度翩翩的读书人对着秦伊人颔首道:“秦姑娘。”
“苏郎,妾身等你很久了。”秦伊人眸光盈盈,侧身关上竹门,解开帷帽露出一身矜贵的紫色长裙,绣着朵朵淡色的合欢花,秀气不失典雅之姿。
抬眸时,苏宴舟不禁被眼前女子的容颜所动容,她只是随意挽着简松的发髻,带着一支合欢花簪,可那眉若黛羽,灵动的双眸含秋水流离,薄唇点着胭脂,身骨若削成,腰如约素,肌胜白雪。虽为烟尘女子,但身上魅中携着书香,好似黑夜中独自盛开的雪莲,令人挪不开眼,这般貌美的女子世间还能寻得几人如她。
秦伊人垂眸,笑着打趣道:“没想到奴家这副中人之姿,有一天也能惹得苏郎凝目几瞬。”
不禁尴尬地笑了笑,刚刚翻看那些书信,多数是写给秦伊人的,兄长很信任她,就凭她熬过那样多的刑罚,仍挺着没有出卖兄长,能看出她是兄长的人,至少现在都是。苏宴舟道:“秦姑娘,找苏某有何事?”
秦伊人摇了摇头:“不是妾找苏郎,而是苏郎找的妾。苏郎此行是为了找以前留着的书信和账本吧?如今住持投靠了苏家老太太,苏郎的处境更危险了。恕妾愚笨多嘴,妾认为如今应更快离开苏家才是。”
兄长是想过要逃出苏家的?苏宴舟心中满是疑问,自己不能暴露太多,不过,看她的样子,兄长的病死里面还有许多内幕,不过有多艰难,自己都一定要为他报仇。
秦伊人抬头,笑眸别有深意打量着眼前的苏宴舟,许久明了地轻扬眉,嫣然一笑:“苏郎是你的什么人?”
“什么?”
袖中手暗暗握住暗器,寒光隐现。苏宴舟装傻充愣地与秦伊人对视,那双眼睛像在窥探苏宴舟的内心,她依旧温柔无害地带着笑意:“郎君不必骗妾,妾在那夜第一眼看到郎君之时,便知晓郎君不是苏郎,也知晓郎君是苏郎口中极其重要的人,苏郎是不是…已经死了?郎君不必骗妾,妾都知道。”
秦伊人少时就流落在风尘之中,她见过无数的男人和女人,谁是谁,根本瞒不住她,要是她想装醉迷糊过去,也不是不可,然而如若这个人是苏郎有关,那便不可。
“妾第一次见苏郎是幸承他所救,苏郎是个正人君子,妾妄想以身相许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他却拉起妾的衣裳……”玉指勾起耳旁的碎发,往事不可追,秦伊人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眸光温和,“以钱财收买,行事之人会背叛不,是何不常之事,但恩情不同。公子·放心,妾是心甘情愿为苏郎做事。”
她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苏宴舟眼底的戒备松了一些,如果秦伊人真的背叛了兄长,就凭这份心性,她有无数次机会可以至自己于死地。苏宴舟道:“秦姑娘,还有何事要告知在下的?”
秦伊人道:“郎君,你若能逃出苏家,切记先去往范阳孙家,当年孙尚叛变供出了公子,害得公子谋划多月之事满盘皆输,险些命丧苏家大院中。他如今的子孙满堂,家财万贯皆是欠苏郎的血债。”
她说这些话是眉眼温婉,语气平和,嘴角泛笑,苏宴舟却能感受到眼前女子的坚韧与愤恨。身为女子,她能做的都做了。
屋内雪打竹叶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寒风吹打着竹窗,竹影摇曳斑驳。
苏郎…是她的英雄,永远都是。如今他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既然她再也没有机会报答苏郎了,就让她为苏郎的心愿再尽最后的力气。秦伊人在风雪声对着苏宴舟福身行礼,她轻声道:“愿身能似月亭亭,千里伴君行。”
淡然的声音极轻,忍着无法言喻的情意。
嗬…冷漠的表情下暗藏着波涛汹涌,苏宴舟郑重地给予回礼:“在下绝不辜负秦姑娘所托之事。”
秦伊人说完她最后所知道的事,侧目见窗外雪渐小,轻叹道:“时候不早了,妾先回去了。”
“秦姑娘慢走。”
范阳孙家……苏宴舟坐在地上打开那些书信,除了交给秦伊人的,剩下的书信都未有署名,打开来看上面只密密麻麻,凌乱写满了绝望:“救救我,救救我吧…”
他们说着他是苏家家主,拥有一切荣华富贵,话里却全是对他数不尽的枷锁,透过那些字仿佛能看到一个少年郎崩溃地瘫坐在地上,拿起毛笔似清醒似迷茫,胡乱发泄着内心地绝望与无助,一步步等着别人把自己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