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苏宴舟换了一身月白长衫,临走前侧眸瞧了一眼床上的江烟,江烟还是背对着苏宴舟浅睡,苏家嬷嬷已经在门口守着许久了:“家主,老夫人有请。”
嬷嬷,上等侍女守着苏家老太太的院门,屋内老嬷嬷握着家法红木棍,苏宴舟垂头一言不发地跪在佛祖前,苏家老太太坐在紫藤椅上,拄着龙头杖,手里拨转着佛珠。
“知错了吗?”
硕大的汗珠顺着发抖的发尖滴落,苍白的唇瓣不停渗出血,月白长衫的背后是触目惊心的棍伤,鲜血染红了锦云团。苏宴舟咬着牙:“孙儿不知错在何处?”
还嘴硬,看样子是打轻了。眉头微皱,苏家老太太轻抬手:“继续打,让他清醒清醒,明白谁才是他的骨肉血亲。”
“是!”
老嬷嬷举起手臂粗壮的红木棍一下一下猛抽在伤痕累累的后背上,沉重的棍子不停地打在骨上。
“砰!砰!砰!”
苏宴舟强忍着咬着牙不肯求饶,后背的衣裳都打烂开了,后背仅有的那点皮肉又肿又红流着血。
哎。徐管家守在一旁,打到这种地步,寻常人早已哭着求饶,可他们的这位家主生来就是倔脾气,靠打是说什么都不肯向老夫人服软,老太太偏偏最是不吃这一套硬骨头,今日不见骨是不会停手了。
呵,还不肯低头。苏家老太太面无表情道:“继续打!打到他开口为止!”
“呃。”
剧烈的疼痛感将苏宴舟打趴在了地上,温热的血从紧闭的齿缝中喷溅而出,指腹用力抹去唇边的血渍,发抖的双手撑着地又爬了起来,端端正正地跪着。最好,最好打死自己,反正她本来就是要毒死自己的,为何不直接打死自己,又快又省事,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也没有什么值得自己活下去的。
还不肯求饶!手指一停,苏家老太太睁开眼,冷冷地盯着苏宴舟的眼睛:“很好,我今日还真就要好好削掉你这一身的硬骨头,继续打!”
“是!”
红木高高举起狠狠落下,不知过去了多久,砰的一声,一片猩红洒灭了佛祖前的香火。
不好。徐管家眉头一皱,命退老嬷嬷:“老太太,这下怕是打断骨头了。”
“噗!”血从喉口呕出来,苏宴舟整个人瘫倒在地上,乌黑的长发凌乱地盖住扭曲的脸,剧烈的疼痛将身子蜷缩做一团,手指因痛觉而变得僵硬,鲜红的唇瓣艰难地喘着气。死了是那样痛快,活着是这般痛苦。
痛苦地抽噎过后,苏宴舟突然放声大笑起来:“血亲?骨肉?祖母,这满院子里谁是你的骨肉血亲?我的父亲不是从你的肚子里出来的,他的母亲是祖父的外室,和你没有一点血缘关系,我和我的兄长更不是你的亲孙,我的亲祖母也是祖父的外室。祖母,你没有亲儿子,也没有亲孙儿,你自己放眼满院子瞧瞧,整个苏家没有人同你是骨肉血亲,自始至终,你于苏家都是个外人!”
捏着佛珠的手越发用力,苏家老太太强压着怒气:“苏宴舟!”
“呸!”
苏宴舟吐干净嘴中含着的血,看向苏家老太太的眼神充满嘲讽,癫笑着:“谁他妈叫苏宴舟,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兄长亦是如此!你和我谈骨肉血亲,祖母莫不是忘记了,我的骨肉血亲全死在你的手里了啊。我的父亲被你逼得抽剑自缢,我的母亲是你逼她上吊自杀,我的兄长更是在风华正茂之年被你毒杀,怎么?如今终于要杀了我了是吗?来啊!杀了我!”
这些事就像钝刀戳在心上,痛觉从心口蔓延到五脏六腑,痛得人喘不过气,悲愤的泪水霎时而落。苏宴舟木然垂下头,落寞地一把擦去眼泪,是啊,骨肉血亲……早就死光了,苏家也没有自己的骨肉血亲了。
想起当年背着剑头也不回离开的儿郎,当着她的面痴笑举剑割喉的少年,还有那满地的血…苏家老太太恍惚了神,跌坐在椅子上,当年的苏宴舟仅剩下最后一口气还强撑着握住自己的手,求自己放过远在蜀州的人,他们……才是真正的骨肉血亲。
“砰砰砰!”
徐钢敲了几下门:“老太太,表姑娘闯进来了。”
苏家老太太责备地瞥了一眼徐管家,没有他的命令,一个小小的贾沁哪里闯得进来,这次不磨掉这孩子的逆骨,下次还不知道这个孩子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徐管家却是微微一笑,示意她今日到此为止就是了,再打这孩子必死无疑,这不是她想要的,也不是苏家现在需要的,留这个孩子一命百利无一害。
门外闹哄哄的像是打起来了,光猛然照进来,苏宴舟迎着那道光无奈笑了,贾沁提着裙子跑进来便看见苏宴舟浑身是血躺在地上,周围也都是血,吓得直发抖,止不住大哭道:“宴舟哥哥!”
“宴舟哥哥,你还好吧?”贾沁顾不得旁人,小心翼翼地扶起苏宴舟。她的手上都是宴舟哥哥身上的血,那些血都多到染透自己的衣服了,宴舟哥哥该是有多疼啊,都怪自己来太晚了,要是早一点收到消息,宴舟哥哥就不会被老妖婆打的这么重,他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没事。”苏宴舟强撑着涣散地神智对着贾沁笑,背后的伤已然让人痛到麻木,苏宴舟哼着沉重的呼气渐渐倒在贾沁怀里。
贾沁的人来了便要抬头苏宴舟,徐管家对徐钢摇摇头,让他不要拦着,眼看人就要被贾沁一行人带走,苏家老太太气愤地一拍桌子,转身回到屋子里。
二丫听说苏宴舟差点被苏家老太太打死了,赶忙过来瞧一眼,正好就撞上了贾沁,躺在软卧架上的苏宴舟气息奄奄,眉头紧蹙,吃疼的抽气。
贾沁气愤地瞪着二丫:“哪来的下贱东西,还不快滚开!”
嘿,她一肚子气就可以逮人就出吗?二丫一片好心还被人嫌,自然恼怒,可一想到苏宴舟要是再不看大夫还真会死,也就懒得和贾沁计较,看到苏宴舟还有一口气喘着,她也就放心了。
二丫给贾沁让了路,抬头还能看到贾沁眼里挂着泪水,握着苏宴舟的手害怕得发抖。
二丫歪着头,心想,这个表姑娘还真是喜欢苏宴舟。不过苏宴舟和少夫人这对夫妻也真是奇怪很,少夫人受罚的时候,苏宴舟假装不知情,两耳不闻窗外事。等到苏宴舟挨打性命垂危,少夫人又不冷不热地顾着自己喝茶看书。
一个表姑娘都比他们正常多了,哎,虽然苏宴舟这个人有时候挺奇怪的,但是还是最好能活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