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沈斯年倒是没有主动再跟宁维则搭话,反而是与韩经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京城的趣事。
低头吃饭的宁维则,余光不由自主地从沈斯年身上扫过来又扫过去。
那张脸让宁维则心里翻腾个不停。明知并不是他,可回忆却如同涨潮的海浪,一波又一波,不受控制地汹涌而来,拍得宁维则如同呛了水一般,无法自如地呼吸。
“咳咳”不知不觉就干掉了大半壶洞庭春色,酒意渐浓的宁维则突然躬着身子咳嗽起来,差点栽进了桌子底下。
一只手掌轻轻地拍上宁维则的背:“喝急了吗?”
宁维则左手抚着胸口,腰弯得极低,前胸眼看就要贴到大腿上。嗓子也像长出了刀片一样,撕裂地疼痛着,可她的右手却是伸到身后缓缓摆了摆:“没咳咳没事”
韩经纶也反应过来,起身凑到宁维则旁边,略带担忧:“怎么这么不小心!”
沈斯年淡淡地看了韩经纶一眼,手还是轻轻地拍在宁维则的背上。韩经纶一凛,闭口站在一旁不再言语。
咳嗽声慢慢平缓下去,宁维则从桌上摸到锦帕擦了擦嘴,这才满怀歉意地抬起头来:“沈公子,实在是不好意思,扰了您的雅兴。”
沈斯年早已悄悄收回了拍背的手,脸上还是那副礼貌的微笑:“无妨。要不要喝点热水?”身后的仆从早已端好了一盏热水在沈斯年身后侍立。
“不用了,多谢沈公子的好意。”宁维则的眼中晶晶莹莹,脸颊上一片因为剧烈咳嗽导致的樱桃红:“身体实在是不太舒服,若是公子不介意,我就先行回去了。”
沈斯年牵了牵嘴角:“没关系,身体不舒服就早点回去休息吧。只是我与清尘兄多日不见,打算再叙叙旧,不如就叫我家随从送你回去吧。”说着,一名十五六岁的青衣小厮乖觉地站了出来。
宁维则正欲拒绝,却发现韩经纶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这才改了主意:“如此,便多谢沈公子了。”
宁维则刚准备离席,沈斯年突然叫住了她,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的眼睛:“听清尘兄说,宁姑娘你在木艺一道上造诣颇深。不知明日的麒麟会,宁姑娘是否愿意帮我掌掌眼?”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那种祈求中夹杂着霸道的神情,宁维则苦笑了一下。这是现在的她,不可能拒绝得了的。
“明日我便在麒麟会上等着公子。”
“一言为定!”沈斯年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突然就回给了宁维则一个灿烂的笑脸。像阳春三月里日光下的花海,那明媚刺得宁维则眼睛又涩又胀。
宁维则再也不想在房间里多待一刻,拱了拱手,从竹锦秋里逃了出来。
宁维则刚走,竹锦秋里的气氛就一下子变得有点紧张起来。
沈斯年对着韩经纶扬了扬下巴,似乎是对宁维则之前盯着他看的行为依旧不太高兴:“你确定是这丫头收了匠门召集令?”
“对,就是他。”韩经纶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双手呈给了沈斯年:“属下还没来得及上报。她现在不光是有木匠手艺,还会锻造。”
沈斯年接过布包打开,随意地瞄了一眼,瞬间眉梢上挑,颇为意外:“这是?”
“这是宁维则亲手打造的匕首。”韩经纶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把宁维则通过那个金属块获得传承的事情瞒了下来:“属下和她前几日途经成桥镇,也许是看到鬼市里的好东西之后一时技痒,宁维则便借用镇上铁匠铺的工具,打了这把匕首出来。时间紧,还没来得及配上把手,也未曾开刃。”
沈斯年用力地拍了拍韩经纶的肩膀:“干得好!她的能力越强,到匠门之后获得的好处就越大,也就越有用!”
韩经纶点头称是。
沈斯年这才把匕首推回韩经纶面前,示意韩经纶收起来。
“我看她跟你的关系似乎不错,把这条线给我维护好。”沈斯年又恢复了平静的表情,看了看桌上的吃食,头也不回地对着随从道:“让小二把这些撤了,重新上一桌。”
“要是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你就在外面晃一晃,过一个时辰再回去吧。”静静坐了一盏茶时间再没说话的沈斯年突然开口,把韩经纶打发走了。
回到客栈已是戌正往后,韩经纶看着宁维则房间里一片漆黑,站在门口犹豫再三,还是敲响了房门:“宁姑娘,可是睡下了?”
房间里没回应。
韩经纶脸色一变,又待再敲时,房门忽然吱呀一下开了。
宁维则的脸色比刚从酒楼回来时好了些,可细看上去还是透着一丝凄然的白意:“我去掌灯,进来说吧。”
向来能说会道的韩经纶,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点起了桌上的油灯和墙边烛台里的几根蜡烛,屋里这才有了些人气。宁维则还是恹恹地,坐在桌边,不怎么想说话的样子。
韩经纶抓耳挠腮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宁姑娘,可是鱼翔楼的饭菜不太可口?”
宁维则勾了勾右侧的唇角,眼睛向斜下方看去,哼了一声:“不是,跟你没关系。是我一时没控制住情绪。”
宁维则愿意说话,那便有了韩经纶发挥的空间:“宁姑娘可愿意跟我讲讲?哎呀实在是好奇得紧啊,今晚能不能睡着,可就看你的了”
要是平时的宁维则,肯定是要啐上韩经纶一口,暗骂一句不要开车。可今天的她丝毫没有兴致,面上淡淡的:“没事,只是想起了一点不太愉快的往事,还有一位故人。”
“就这样?”韩经纶再次撩拨。
“不问这个问题,咱们还是朋友。”宁维则斩钉截铁。
韩经纶连忙起身,动作夸张地甩着袖子就往门外走:“不听了不听了,走了!”
出了房间把门关了一半,韩经纶又探了个头,谄媚地小声道:“麒麟会中午开始,明天早上我来喊你。记得插门啊”
被韩经纶这么一搅和,倒还真有点效果。宁维则躺回床上,头枕着双臂,听着路过打更人的梆子声,慢慢沉入了黑甜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