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允许进场的学徒,大多带着一脸的崇敬和不知所措,跟在领路的小吏身后亦步亦趋。
核验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排在队伍中后部的宁维则。
宁维则本就是这一场考核中唯一的女性,而负责核对的小吏刚好是报到时遇的那一位——他对宁维则的印象很深,而且是还不错的那种。
小吏接过宁维则的准考凭证,没有细看便温声说道:“宁姑娘,你的位置是吉字房。”
宁维则微一沉吟:“指薪修祜,永绥吉劭。是这个吉对吧?”
小吏脸上露出欣赏的神情:“对,是个好兆头。祝宁姑娘顺利晋级!”
宁维则礼貌地笑了笑,微微一福:“借您吉言。”
拎着考箱的宁维则,跟着领路的小吏,往考场最远处的几排房间走去。
点名小吏跟领路小吏私底下关系不错,看见点名小吏跟宁维则多说了几句,领路小吏不由得有点好奇。
可规矩就是规矩,领路小吏又不能当着郡守的面跟宁维则闲聊,只好忍着心底里的痒痒加快了脚步。
“喏,就是这一排了,往里走第七间,门上有吉字。进入房间后就不能随意进出了,放好东西,不准闲聊。”领路小吏把规定交代清楚便去接另外的学徒,没跟宁维则多说一句。
在每排过道的尽头,都有一名监考的小吏转悠着巡视,跟前世的监考老师只差一个保温杯的距离。
前世旅游的时候,宁维则也曾经进入过类似的贡院参观。不过以考生身份入驻,还真的是这辈子才有机会了。
走到房间门口细细打量之后,宁维则这才松了口气。
要知道,前世的科举号房,面积都很小。小到什么程度呢?基本上只容一个成年人平躺而已。要在这样的环境里呆三天,心理素质不好的人可是捱不住的。
而端朝的号房不知道是不是考虑到木匠考核之类的特殊用途,还是单纯地就是不缺空间,每个房间都有宁维则印象里的几倍那么大。房间里面竖向靠墙摆放了一张单人榻,榻脚边靠墙摆放了一张可移动的小桌。房间另外一边是一块2米见方的空地,可以用来摆放材料以及进行大块材料的处理。此时空地上已经摆放了一整根桦木料和十余件小桦木条。显然,这次考核将要用这些木料来进行制作了。小桌上放了一个小筐,筐里是一套半新不旧的工具。宁维则拿起来挨个检查了一番——果然是斧子凿子锯这一套最常用的工具。
既来之,则安之。宁维则把白纸和炭条放到桌子上,再用考箱装着剩下的东西放到榻下收好,等待着考核正式开始的通知。
话说回来,千字文开头就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宁维则还挺好奇,那间“天字第一号”,会是什么人在使用呢?
宁维则在想着天字第一号,天字号的考生却对宁维则的好奇一无所知。
用了天字号的考生,正是黄记的小掌柜,黄正浩。
黄师傅跟郡守大人的私人关系良好,黄家小掌柜又号称是定源城的木艺小天才。安排座次的小吏自然是不吝把黄正浩的房间安排得妥妥当当,让大家都开心一下。
黄正浩带的考箱,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箱子——跟别人家嫁闺女的陪嫁箱子大小差不多,入场的时候是两个小吏帮忙一起扛进来的。当然了,两个价值一两银子的红封显灵的事,帮忙的小吏肯定是不会说漏嘴的。
箱子里面都是黄正浩自己用着趁手的家伙。为了保证自己的考核顺利,黄正浩是绝对不会使用考场提供的那一套简单的制式工具的。
从郡守等人所在的考官房,是能够看到第一排的考生房间的。
黄师傅坐下之后,眼睛就不由得一直往黄正浩那边瞟。
郡守看了看黄师傅的眼神,玩味道:“黄师傅,天字第一号的便是令郎了吧?”
“借您吉言!借您吉言!”黄师傅咧嘴笑着应声,爱子心切溢于言表。
一个小吏快步走到门口通报:“郡守大人,参加徒工试的考生已经全部到位。”
郡守笑着起身:“那咱们就准备开考吧。”
郡守身边的几人也连忙起身:“是!”
“开~考~咯~”通报小吏征得了郡守的同意,站在考官房前高声唱道。
贡院内的学徒们此时鸦雀无声,只有郡守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徒工试开考,祝各位顺利晋级,为我大端朝再添好工匠!”
郡守从考官房桌旁的小柜里取出了一叠纸,拈起最上的一张,对着三位师傅说道:“咱们还是依照惯例,今日从仿制开始考起,不知三位意下如何?”
黄陆两家已经知道了前两道的题目,此时自然是无可无不可:“全听大人的吩咐。”
韩老头也没必要在这个惯常的操作上特意挑刺,对着郡守当然也是表示了顺从。
郡守点点头,把这一叠纸随手交给门口的通报小吏:“这是第一天的考题,模型你知道放在哪了,去吧。”
小吏双手接过,健步如飞地去了。
郡守坐回主位上,端起茶杯吹了吹,显然再没有聊天的意思,一门心思都在看戏上。
每年都有徒工试,小吏们对考核流程自然门儿清。通报小吏一拿出考题,监考小吏们就迅速分到手上,在自己这一排房间挨个布置起来。
尽管工匠大多不识字,但郡守为了表明教化子民的意思,考卷还是给每人都准备了一份,派发到号房的小桌上。发完考卷后,前后三排号房的学徒也会被召集到一起,由监考小吏口头宣布一次题目。
三长一短的召集的哨子一响,学徒们就一窝蜂地冲出号房往小吏跟着跑过去。当然了,人一多,互相之间推推搡搡就在所难免——毕竟每个人都想挤到最前面给自己争个好位置。没办法,谁让自己不识字呢?试卷只读一次,模型也就只有那么大点,站得靠后看不清又能怨谁?
薛三跑得不算快,等他跑到时小吏面前已经围满了一圈人,他也只好扛着肩膀往人堆里挤。站在薛三前面的,是两个大约十四五岁的小学徒,不高,也不壮。扭头看到薛三满是戾气的三角眼,小学徒心里暗恨却又怕惹出是非,只能侧过身去,不情不愿地给薛三让出了位置。
半个身子挤进最前排的薛三歪了歪嘴,得意洋洋。
监考小吏站在案几后,正在摆放仿制环节的模型。余光瞄到被挤开的学徒和洋洋自得的薛三,小吏嘴角带了一丝讥诮,手上毫不耽搁,利落地点燃起了一炷清香。
学徒们看到袅袅直上的烟柱,就像一群被同时捏住脖子的鹅,一下子没了声音。小吏这才面露满意的神色,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试题。
有人捏着衣角,有人紧握双拳。唯一相同的,就是每个人都支楞着耳朵,谦卑地听着。不认真也不行啊!毕竟自己不识字,题目又只读一次。万一愣神错过了什么细节,那这几年的工夫可就白费了!
当然,对韩氏的学徒来说,这就是个利好的考试模式了。木匠手艺用到的字词,大家已经认了个八九不离十。听小吏读一次,回房再对照着考题研究研究,岂不是美滋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