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即便他们还想扯着浮游引说事,但既然裴英已经明说,再加上他的身份也似乎没问题,若是再揪着不放,恐怕吃相就太难看了。
于是便也没人再出声,这件事仿佛就这样过去了,随着宴席的结束,江平楚盛情邀请各门派留在苍南城多玩几日,他们自然是乐意,毕竟那裴英还未离开,要是他们就此离去,岂不是正合了他的心意。
于是当天傍晚,苍南城各大客栈几乎都被这群江湖人士给住满了,为了掩人耳目,沉姝几人也住到了外面的客栈。
说来也巧,他们刚走进一家叫“云间月”的客栈时,云棠一行人也来了,据说这是他们云舒阁的产业,他看见几人也很是欣喜,大手一挥把房费给免了,并且嘱咐客栈这几日不接外客。
其实他们这些人也只住了客栈的一半,但是这几日苍南城本就人多眼杂,他们已经结盟自然无妨,可若混进了别的门派,难免生变。
住进客栈后,沉姝坐在房间里,终于有空来思索今日发生的一切了。
那裴琅也不知何时扮作江齐潜伏在山庄中,且这人的来历本就有疑,原先还是西北离教位高权重的圣使,现在又摇身一变成为裴家的后人,这实在是太过蹊跷,让人不得不多想。
当年裴氏覆灭,或许是有些人逃过一劫,但看他如今的样子,似乎并不打算替裴氏报仇,反而对那浮游引野心勃勃,也不知他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他在裴氏中又是什么样的身份,最重要的则是,他在那场惨案中,是处于什么样的角色。
且方才她一直留心着苏璟的状态,他在看到那位裴英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似乎…….早有预料一般,而裴琅出现时,他却掩饰性地将手藏到了袖中,像是在压制什么……
这是件极说不通的事,他既然是祝氏之人,乍然之下见到当年之人露出异样无可厚非,但奇怪就奇怪在为何他只对其中一人有反应,除非,他早就认识裴英。
说起来,他们同在千枝城,许是之前已经打过交道了,所以才并不如何惊讶,可她还是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苏璟对当年离开的宋氏抱有敌意,想必对与祝氏共存亡的裴氏更加亲近才是,可他当时看见裴英时,脸上当真是一点表情也没有。
且碎玉楼一向在江湖中不怎么露面,如今怎会正大光明的上门,之前碎玉楼出言相帮春隐城时,她就猜想或许是他吩咐的,可她却怎么也想到他为何在这个关头让碎玉楼的人出来,难得是……他有什么打算了?
浮游引现身烟阳山庄的事到底是谁透露出去的?又是谁将消息散布到整个江湖引得众门派再次骚动起来?
正想着,门被敲响,她起身开门,见是苏璟便让他进来了。
两人在桌子旁坐下,她替他倒了一杯茶水,但并不说话,似乎在等着他开口。
“阿沉,你可有什么想问我的?”
她低垂眉眼,并不看他,只淡淡道:“那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房间内突然静了一瞬,她听到一声仿佛带着叹息的笑声响起:
“你大概都猜的八九不离十了吧……”他握着茶杯的手缓缓收紧,“浮游引的消息是我放出去的。”
虽然已经做好了接受这个事情的准备,但沉姝心中还是必不可免的颤抖了一下。
“此举会为江庄主及烟阳山庄带来无尽的麻烦,就算你想要引他们前来,你为何偏偏要选在烟阳山庄……你大可以换个时间和地点。”
“阿沉!我不能再等了!如今你的身份已成隐患,我不能让他们发现你的存在,我必须尽快将十二年前造成一切的背后凶手找出来!他们当年既然为了浮游引便能做下那般丧心病狂的事,那么如今秘籍已经现世,当年之人恐怕坐不住了!”
她看见他紧皱的眉头,以及眼中颇带疯狂的神色,伸手轻轻握住了他放在桌上的手。
“安之,我知你报仇心切,我也从未想过阻止你,可是,怎可将无辜之人牵连进来,那些人当年能为浮游引屠灭裴、祝两家,说不得便要让烟阳山庄重现当年的悲剧!江庄主一生行侠仗义,当年也曾对宋氏有护送之恩,你既为祝氏后人,怎可违背侠义之道?”
谁知他却慢慢地抽出了那只手,对着她缓慢的摇了摇头,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悲伤。
“侠义?十二年前裴氏与祝氏满门尽灭时,怎无人站出来讲讲侠义?千枝城门派无数,平日里因着三大世家的守护而安稳度日,可听见那凄厉至极的求救声时,怎无一人记得侠义之道?阿沉,你莫要天真,报仇还讲侠义的话,恐怕那几百口人的血仇永远报不了!”
她眼中的苏璟是怎样的呢?
扮作书生时他温和无害,身份暴露后他渐渐不在压着性子,身上时常带着几丝不羁的潇洒,虽然对谁都笑眯眯的模样,实则却有些疏离,可后来慢慢熟悉后,他逐渐卸下那层疏离,变得真实起来,偶尔还有点小坏心。
可无论是何时的苏璟,都是云淡风轻的,就算偶有失态,也无伤大雅。
可她从未见过如此时一般的他。
平日里盛满笑意的眼里已经满是压抑不住的悲痛,一行清泪从他的眼角顺着如玉的脸庞缓缓滴落,“嗒”一声在她的手上迸溅开来。
“阿沉,我等不及了!十二年,十二年了!我日日都能梦见每一张在我面前死去的脸,那一日,我两个哥哥用尸体将我藏起来,我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在我面前倒下。我爹、我娘、大哥、二哥……他们死前还对着我笑了一下,我知道,他们都想要我活下去……
可是,我宁愿那日同他们一起赴死,也好过这十二年来每次午夜梦时的痛彻心扉,我在躲在我各位伯叔的尸首下看着那些人一把火点燃了祝家,百年基业,如此轻而易举就毁之一旦,我如何能忘记这一切!”